晚莺娇(58)

作者:春潭砚

丝丝缕缕飞入耳中,缠缠绕绕,苏雪盼盯着烛火下的仙鹤香炉,青烟直上,不知为何就出了神,再看周围,段殊竹已不见人影,只剩灵儿举着灯进来,柔声道:“贵妃,时候不早,回去吧。”

她叹口气,站起身,不记得上次叹气是何时,扶着灵儿的手走出石舫,才想起来去打开那个红漆木螺钿盒,一个小巧玲珑的冰裂纹白瓷胭脂盒映入眼帘,灵儿惊叹道:“这是贡品吧,从没见过,不过挺好看的呐。”

苏雪盼伸手拂了下,凉意从瓷盒传入指尖,想那句天下没有十全十美存在,多像自己,如今瞧上去珠翠满头,风光无限,可是出身改不了,来来回回不过是个棋子。

抬起头,月亮露出一半脸,天空泛起石青色,恰似段殊竹身上的袍衫。

她是他的棋子,只能依附于对方,心里清楚。

飞霜殿的盛会仍在举行,皇帝已显疲惫,李白紫贤惠,在陛下身边左右逢源,刚好苏雪盼那个小妖精不在,正是大放异彩的好机会。

十七公主也坐在下面,周围觥筹交错,对她而言都不存在,满脑子还是刚才发生之事,神魂飘荡。

棠檀桓举起酒杯,缓缓来到跟前,瞧对方还在发呆,笑了笑,自从宣政殿前那一跪,两人还未私下说过话, 他那日对皇姐态度不好,心里一直过不去,可案子还没有结果,又不好来哄对方。

今夜也算是个好机会,趁着众人醉生梦死,他也来讨个原谅,“皇姐是不是困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茜雪回过头,姐弟两个还有些尴尬,但她早就不怨恨对方,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举起一杯酒,调皮地碰了下皇帝手里的金樽,“三更天都过了,谁还能像陛下精神那么好。”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姐今晚特别美,脸若桃花,水波粼粼眸子下藏着勾魂摄魄之态,发髻上似乎还沾了春水,娇媚异常。

他真想坐到对方身边说话,可惜周围的人太多,熙熙攘攘全盯着自己,忽觉胸口烦闷,恨不得脱掉身上的龙袍,做回那个跟在姐姐身后的少年郎,尽情饮酒醉歌,何必如此生疏。

胡姬舞在中央,裙带翻飞,巧笑倩兮,腰间珠玉轻击,零零碎碎敲打公主的心,她的目光里再没有别人,悠悠荡在大厅,不知不觉寻找苏供奉的影子。

海棠荡里可没有男子的换洗衣服,也不知他浑身湿漉漉如何出去,夏天的晚上也凉,若是生病了多受罪。

早知应该让对方留下,自己拿衣服再返回去,或者让矅竺去伺候,偏偏忘了,闹得现在牵肠挂肚,一会儿就满面愁容。

皇帝在边上瞧着不解,但又不敢问,担心引出崔彥秀的案子,给自己找不痛快。

冷不防李琅钰从身后走来,附耳:“陛下,老奴这里有重要的事回。”

作者有话说:

走一下剧情,苏雪盼这条线也重要。

①《殊竹图》——历史上真有,明代孙克弘所画。

书里是由皇帝母亲薛贵妃留给段殊竹。

②冰裂纹在刚出现时被认为是残次品,后面才大放异彩。

第50章 夏竹摇清影(十)

棠檀桓放下酒杯, 扭头瞧对方笑得像只老狐狸,一看就有好事,起身跟着离开。

飞霜殿的小厅内, 李琅钰先伺候皇帝在罗汉榻上落座, 又吩咐兮雅端了碗醒酒汤,才将一份娟黄蜀纸呈上,“陛下请看看这个。”

俊秀端正的小字落在泛黄纸上,洋洋洒洒一大堆,他目光扫了遍, 眉宇渐渐舒展, 唇角浮现出一抹笑容,问:“查过吗?写的属实。”

李琅钰俯下身,用手搅着醒酒汤,“陛下又开老奴的玩笑,那上面不都一字一句写着呐, 自己的亲儿子还能诬告不成?依奴说这次欧阳丰闹得众叛亲离,也算到头了。”将醒酒汤递过来,“不过这也合了陛下的心,崔彥秀的案子总算能结。”

皇帝手里捻着那张秘奏, 垂眸顿了一会儿,心里说不上滋味, 颇有点五味杂陈之感,按理讲这属于天上掉馅饼,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欧阳雨霖好好一个贵公子突然状告生父, 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件案子不能急, 仍需按住不动, 日后一定还有事。

殿前仙乐飘飘,凤歌鸾舞,棠檀桓闭起眼,顿感疲倦,李琅钰识相地退下,瞧见苏贵妃从门外走来,迎上去说了几句话。

苏雪盼点头,知道陛下心烦,乖巧地遣去众人,自己趴在榻边,手上沾了点安息香,替对方一下下揉着额头。

天子俊秀脸庞靠在玉枕上,肤色白净如玉,睫毛垂下,像孩子般无辜,她瞧着他,慢慢就出了神,眼前不知浮现谁的影子,肤色比陛下还要白净,似乎没有一丝血色,但唇又特别红艳,再往上是挺拔鼻梁,一双金丝瑞凤眼天下独有,满天盖地的石青色落下,她才心头一惊,回过神。

那不是殿外天空的夜色,而是段殊竹身上薄衫。

指尖不由得抖了抖,皇帝随即睁开眼,伸手握着,“贵妃是不是冷了?”

苏雪盼嫣然一笑,“炎炎夏日,殿里又热闹怎么会冷,不过是太困。”

“刚好,朕也倦了,咱们一起回长生殿。”他说着起身,将绣金风罩给对方披上,“贵妃刚才见了故人,得空朕也瞧瞧。”

苏雪盼连忙推却,倒不是担心被发现私会段殊竹,枢密院办事周到,早从金陵找来几个人充数,只是不想多事,娇嗔地回:“千万不要,他们出身低微怎好惊动陛下,再说妾的生辰已经大操大办,传出去又说我娇纵。”

她一脸媚态,惹人怜爱,棠檀桓伸手搂住盈盈细腰,掐小巧的下巴尖,“娇纵又如何,朕喜欢便好。”

苏雪盼歪头笑,珍珠步摇轻轻抖动,“陛下,朝臣们都还没散,咱们现在离开不妥吧,要不陛下先去歇息,雪盼再等等。”

“笑话,朕的爱妃竟要等他们,若是饮酒纵乐一晚上,还要陪着不成。”他轻蔑地哼了声,吩咐道:“回长生殿。”

雪盼顺势靠在对方肩头,挑眼瞧天子,若说宠爱,陛下对自己称得上无以复加,日日相伴,事事顺心,可只有她心里清楚,虽封为贵妃三个月有余,皇帝从未碰过自己,开始以为是陛下年少,抹不开脸面,或是不通男女之事,但日子久了难免生疑,侯门公子刚过弱冠之年便会收丫鬟入房,天子怎会一无所知。

但苏雪盼也不急,相敬如宾地说说话,一起玩笑嬉闹,她反而更轻松,自己的任务是抓住圣心,至于生儿育女,母凭子贵还真没想过。

她并不是个有野心之人,只希望家人过上好日子,朝堂上的关系好似一张巨网,哪怕无意间碰上也摆脱不掉,越陷越深,苏雪盼长在贫苦当中,看过世间冷眼怎会不知,懂得不可贪欲的道理。

以她的出身绝无可能封后,就算当上也不过是做棋子的时间更久一些,还不如封个贵妃,哪天不受宠就躲清闲,只要能让家人得到实惠,往后老死宫中也值了。

想得透的人心也明,简简单单反而招人喜欢。

皇帝与贵妃离席,李白紫无趣,没多久也回去休息,剩下朝臣们越发闹得厉害,茜雪为了等苏供奉一直留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住才往沉香殿走,有心去瞧对方,可惜此处不比宫中,翰林学子们住在一处,她不能贸贸然跑过去。

边上的杏琳察觉公主情绪不对,工部侍郎修枫明明也在宴会,殿下连好奇地瞧一眼都没有,不觉又担心之前寻思的事,等伺候完对方入睡,躺到枕边乱琢磨,突然听见红门吱呀呀一响,秋露终于回来。

她坐起来,看对方月色下鬼鬼祟祟的影子,又好气又想笑,“好妹妹,你是来当差,还是专门来会情郎的啊!”

那位也打个激灵,晓得今晚回来太迟,但她与杏琳自小一处长大,关系极其亲昵,凡事撒个娇也就成了,拉住对方胳膊,“妹妹不懂事,少不得姐姐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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