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古典浪漫(249)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十八岁那年的初春,幸村打了一系列卫星赛和未来赛,足迹遍及佛罗里达——基西米、迈阿密、萨拉索塔、坦帕,还作为青少年代表去过纽约和澳洲,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暗示,马上他就不能算是“青少年”了。他花了一番功夫才克服转型阵痛,在人才济济的尼克网校站住脚,从独来独往的亚裔优等生变成百战百胜的前辈领袖,昔日轻松灭掉对手五感的状态又回来了,于是,在这一系列赛事的第六项大师赛中,他大获成功,进入决赛。虽然没有赢下抢七,但有资格领取亚军球员奖金,一张四千美元的支票。

业余球员不能领取任何报酬,然而提高球技又需要随着赛程表到处奔走。机票、车票、酒店,都是流水一般的开销,场上打球,场下算账。索尼公司给的经费并不算太多,幸村迫切地需要这笔钱。不过,一旦领取这笔钱,他就会变成职业球员,永远,无法回头。

他和室友挤在一张桌子前算账。他算之后几个月比赛的预计开销,室友算父亲赌博欠下的高利贷几时才能还清。薄薄的小木板在他们手肘底下疯狂震动,幸村心里堵着一口气,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站在走廊里,捏着冰冷如铁的手机,却不知道应该打给谁。他几乎能在脑子里模拟出每个人的对话内容:打给真田,真田会嘱咐他坚定信念;打给柳,柳会做一通数据分析;打给网球部的其他人,他们会表达对他的期待;打给父母,父母当然会说家是你永远的后盾。

春日晚风拂面,送来楼下宿舍鬼哭狼嚎般的歌声。幸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唱的是什么。那思维放空的短暂瞬间,他突然想起早川,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开玩笑,说我会在电视上看你拿冠军,然后《情热大陆》来采访,我就说这人林间学习,笨手笨脚,把饭盒炸了。

如果真的打给她,她会说什么?

也许会嫌弃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吧。毕竟在她眼中,他是那样的得天独厚、居高临下、惹人讨厌。也许她一眼就能看破他在犹豫什么,她会说,那你就扔了球拍,收拾收拾回老家呗,留级一年,重新开始,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你舍得吗?你又不舍得。又或者,她会说,你现在体验到的犹豫,就是我努力融入立海时候的尴尬,那里的确有你想要的东西,但你又不能完全属于那里,幸村精市,遭报应了吧?

他想了很久才意识到新手机并没有她电话,也或许是因为新手机并没有她电话,他才能漫无边际地想那么久。最后他敲响了组委会办公室的门,告诉赛事总监自己将接受这笔奖金。话音刚落,原本装满可能性的未来变得空空如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并且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走出办公室,拐入走廊。两侧漆成浅灰色的墙壁上挂着知名网球选手的照片,前方的楼道隐没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那一天,恰好是他的生日。

“打职业其实是很极端的体验。下了场,什么都往你面前涌,代言、商务、采访,那根本不是打球,就是做生意,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可一旦上了场,又像踏入真空。你和你的对手永远是面对面的厮杀,没有相互触碰或者交谈的机会。规则就是这样,运动员不能跟任何人交谈,甚至教练都不可以。”

幸村耸耸肩:“后来我开始自言自语。过年回家,我妹妹问我,是不是魔怔了。”

好运接踵而至:索尼给他发了一笔奖金,有几个小型体育品牌找他签约,他手感很棒,几场比赛都打进四强,富有经验的老将们在赛后新闻发布会对他的回击评价颇高。他的排名迅速上升,终于有机会参加美网,飞机缓缓降落在纽约,震耳欲聋的噪音和躁动不安的夏日空气涌入打开的舱门,他对教练说,相比之下,佛罗里达好像更让人放松。教练大笑,拍拍他的肩膀,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可惜他并没有喜欢上纽约。交通拥堵,从酒店开到训练场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更多,他几次错过预约的场地,工作人员趾高气昂,满脸写着那你就将就和其他人挤挤。大满贯赛事更是陌生,比赛以一种扭曲的速度进行,观众的表情是不正常的狂热,大风过耳,分数像口香糖包装纸和灰尘一样从身边溜走。对手的实力并不比他强,但胜在经验丰富,四盘比赛后,他输了。他看着教练的脸,向他保证: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他还是不断地输掉比赛。不只是输,而且输得很惨,甚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在孟菲斯,他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在比斯坎湾,也是第一轮。索尼对他的状态深表担忧,却也没有过多干涉。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深谙此道的投资方减少了与他的联络,幸村知道,这一方面是不想给他压力,一方面他们的确也有更多人选。

他偶尔也赢,赢得不大,充其量拯救一下不断下滑的排名,和空空如也的钱包。冬天他们在澳洲,受主办方邀请去新西兰峡湾游览参观。直升机在山顶停下,同行的动物学家忙于采集珍稀物种的活动痕迹,他和几个运动员一字站开,山体是黛色,脚下深渊不见底,他踏出一步,又急忙收回,顶着呼啸的风,对教练感叹,好危险。

就像法网公开赛,因为不熟悉红土场,他第三轮旋告失败。离开巴黎前,抽空去了一趟卢浮宫。展厅里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画面中央是个站在悬崖边的年轻男人,他一手紧紧抓住光秃的、断裂的树枝,一手吊着妻子和两个婴儿,同时背着一个拿钱袋的老人,脚底的万丈深渊里满是那些支撑不住坠落下去的人的尸体。所有人的命运都取决于年轻男人紧紧的一握。也仅仅是一握。教练见他驻足良久,便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说,撑住啊。

醉酒之人能够保持如此清醒头脑实属难得。早川虽被描绘为爱说风凉话的典型,现实中毕竟还有一两分良心。幸村喝过酒,鼻尖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她听不下去了,也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忆苦思甜,遂宽慰道:“后来在迈阿密,你不是赢了吗?应该会感觉如释重负吧?”

幸村闻言抬头望她,眼神清明,只在睫毛的阴影中藏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血丝:“你在立海好不容易获得一点归属感的时候,会觉得如释重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她已经无法(或拒绝,或回避)理解过去的自己,然而在这时,他却说,我终于理解了过去的你。

“可是幸村,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早川了。”

第128章 [09]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再次踏入迈阿密赛场,幸村二十一岁。与他同龄的手冢国光已闯入ATP前十五名,小两岁的越前龙马则在前不久落幕的澳洲网球公开赛上斩获季军——当然,网球比赛没有季军,至于其他无缘决赛的选手,更不会留下姓名。

很遗憾,他恰好是其中之一。

他与索尼公司的合约即将到期,和耐克的代言也停止了。综合各方面情况,现在似乎是退出职网的最佳时期,携着尴尬的排名,和卡里所剩无几的积蓄。“我们去年刚刚聘请了营养师,打造了健身房,”教练好意劝说,“还有这一柜子的球拍,刚穿的线。”

幸村背起网球包:“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们都送掉。”

他真这么干了。把所有球拍分给了家门口公园的流浪汉,一把送给便利店收银员,一把送给每天来送牛奶的兼职生。教练问,不给自己留一把吗?

“不需要。”他微笑,“我这辈子不会再打网球了。”

半个月之后他还是站在了迈阿密大师赛的现场,用教练的话说,职业生涯从佛罗里达开始,那么就应该在佛罗里达结束。更何况迈阿密赛奖金如何丰厚。四月,正是东海岸的好天气,芭蕉树阔大的叶片仿佛挥舞的手。幸村心想,这倒是很适合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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