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和波本通感后(78)
尽管做了许多心里建设,景光的脸色依旧随着讲述的深入愈发惨白。其实,琴酒对这些细节不感兴趣,但既然诸伏景光要讲,就让他讲好了。当故事听也行。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从夏令营回来的哥哥在橱柜里找到我。高明哥,你认识的对吧?”
『但现在的诸伏高明并不认识他。』
琴酒面不改色“嗯”了声,又仁慈地给景光几秒喘息时间,直切重点问:“所以,凶手没留下指纹?”
景光沉默了下,不甘地点头。
『果然如此。』
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反推。外守一的女儿因盲肠炎去世,景光父亲又是他女儿的班主任,这么大的矛盾,警方不可能没怀疑过外守。
“而且,当时也没有DNA鉴定技术。”
琴酒冷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那我不知道你在折腾什么。既然没有物证,就算你亲眼所见又怎么样?别告诉我,‘孤证不能立罪’的规则你不懂。”
听到这话,景光手里的针一下扎偏,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从指尖冒出。他却不觉疼,猛地抬头盯着琴酒说:“如果他招供呢!只要被抓到,我总有办法让他招供的。”
面前青年言之凿凿的模样几乎让琴酒怜爱。
『这家伙怎么做到身世悲惨的同时,还那么天真?』
琴酒思来想去,可能是诸伏高明把弟弟保护得太好了。
他起身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到景光面前,嘴角挂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哄宠物般抚摸对方的头顶。
景光见状一怔,直觉琴酒的行为过分暧昧且不合时宜。他正犹豫是顺从还是拒绝,突然被用力拽起头发。
景光的脸被迫扬起,不由倒吸口冷气。
琴酒温热的鼻息喷在皮肤上,狭长的眼里却尽是冰冷的笑意。
“现在提问。诸伏警官觉得,今天黑木渡会坦白,是因为你的审讯技巧高超吗?”
景光没有回答,心里对琴酒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了预判。他唇瓣紧抿。
“当然不是,是因为他经历太少,才好骗。但凡来个在社会上闯荡过几年的,你的方法只会沦为笑柄。”
琴酒的语速不紧不慢,甚至没有刻意嘲讽,但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犹如冰锥直戳景光心房。
黑木招供后,他不是没有过高兴,觉得自己在审讯这科总算取得长足的进步。
“你之前明明夸我做得很好。”
那是景光给琴酒买了发卡之后。
琴酒扭扭脖子,很勉强才想起说过这么句话。
“啊,那个啊……哄你开心而已。毕竟你给我送礼了。”
这是琴酒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恶劣的一面,难以想象,这个言语残酷的男人不久前还主动亲他。
景光气得浑身发抖,但脑中某个角落不得不承认琴酒说得很对。
黑木本质还是个渴望被父母关注的学生,犯的也是赌博之类的“轻罪”,而外守一杀了他的父母。
一个能眼睛不眨就夺取他人性命的男人真的会那么容易认罪吗?
景光猛地推开琴酒,琴酒倒低估了他的力气,脚下踉跄往后退了一步。眼看景光要夺门而出,琴酒掀起眼皮,漫不经心说:“看你帮我缝扣子的份上,给你个忠告。与其瞎忙,不如再等两周。”
景光身形微滞,握着拳转过头问:“为什么要再等两周?”
“因为两周后,凶手会再次绑架一个叫由里的小女孩。这样的话,你也有理由抓他判刑了吧。”
黑泽的话荒诞又笃定,让景光不禁头晕。
“你怎么那么肯定?”
琴酒勾唇浅笑:“你没听到鬼冢说我能预知未来吗?”
“……”
景光死死地盯琴酒几秒,不置一词转身跑了。
等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琴酒拿着警服百无聊赖坐在床上。他用力扯了扯景光缝好的纽扣,居然真拽不下来。
“啧,缝得倒还挺紧。”
不过多亏景光毫无隐瞒,琴酒总算知道了安室透按兵不动的原因——
恐怕也是等外守一再犯,好把人捉拿归案。
说实话,安室这种“灰色地带”的做事方法他还挺喜欢的。
否则,人生非黑即白也太无聊了。
*
回到寝室的景光思绪很乱,脑海里闪现许多和黑泽相处的画面。
一会儿是对方坚定地选择自己,一会儿又不遗余力对他冷嘲热讽。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黑泽?
景光心里不安定的感觉又涌起来——自从父母惨死,他就开始有这毛病,时不时会突然咬住自己的手背,直到鲜血模糊才松口。
『为什么那天晚上只有我活了下来?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能为爸爸妈妈做?』
熟悉的疼痛和血腥味刺激。神经。不知过了多久,景光的情绪慢慢平复。他松开嘴,面无表情打量手背上的伤,起身去浴室掬冷水洗脸。
片刻,他走回书桌前开了盏台灯。桌上摊着他刚写完的警校日志。学校规定每个学生每天都要记录生活,可以添加自己的感悟,但必须真实。
各班的教官会对日志进行批改,一旦发现添油加醋或者撒谎,学生会立刻被开除。
这是为他们今后做案件记录做准备,“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是警校生们必须铭记于心的准则。
景光垂眼看自己的日志——
『今天,我第一次真正独立完成了审讯。一开始,我很不自信,因为黑木这科的成绩比我高很多,当所有学过的技巧都无济于事,我决定用真情来打动对方。我利用了自己擅长的画像,静心观察对面的人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说的话可能是假的,但眼神不会骗人。今后,我还要更加细心观察,希望能精进审讯的本领,把更多罪犯绳之以法。』
景光握着拳,一滴血顺着受伤的手背滑下来,好巧不巧落在那句“说的话可能是假的,但眼神不会骗人”,鲜红的血在字上晕开,他想起刚才黑泽冷冽如冰的目光,忽然自嘲般笑了,毫不犹豫撕下这页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他又坐了会儿,才木着脸起身用绷带包扎好伤口,提笔写新的日志。
*
翌日,刑法课。
这节课讲的是故意伤害罪的罪责认定。
“需要注意的是,只有找到有效的证据链,案件才能被成功提交……”
教官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突然发生一阵骚动。
“诶,那个不是隔壁班的黑木吗?”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定睛望去,楼下靠近大门的位置,一向趾高气昂的黑木驼背背着书包跟在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性身旁。
黑木班的主教官在和那个中年男人说话,没说两句,男人一巴掌甩在黑木脸上,声音之大,连在二楼教室的他们也能听清。
主教官见状,一脸欲言又止。没等劝解,中年男人就领黑木走了。
教室里的大家面色骇然,唯独最后一排的琴酒和讲课的教官镇定自若。
“你们应该也听说赌局的事了,除了黑木,还有一批不肯坦白的学生也已经被退学。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搞清楚警校是什么地方。所有歪门邪道都逃不过老师的眼睛。听懂了吗?”
“……听懂了。”
“大点声!”
“听懂了!”
相比其他人很快重新投入课堂,诸伏景光整堂课都魂不守舍。他还记得离开模拟审讯室前,曾鼓励黑木要改过自新,不让父母失望。
他以为黑木既然承认了错误,就有第二次机会。没想到……
或许就像黑泽暗示的,自己太过天真。
课后,景光审讯了黑木的消息不胫而走,零星几个同学过来打探情况,更多的则是在悄悄观望或者做自己的事。
景光含糊其辞,同学却半真半假笑道:
“没想到诸伏的审讯技巧这么好,看来我得夹紧尾巴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