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102)

黛玉见他这样,心内怜惜,暗想我同他自小相知,如今我撒手去了,可叫他情何以堪呢?因此上,竟把那一片自怜之心尽皆收起,只管替宝玉思虑起来。愣愣望了他半晌,忽问:“宝玉,记得三生石畔的绛珠草么?”

宝玉一怔,不明所指,却又觉心头恍恍惚惚,若有所思。

黛玉这几日百般思量,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却早把过去将来的事想得通彻明白,这时候虽然气力不济,却是神清气爽,歇了一歇又说道:“想当年离恨天外,我承你以雨露灌溉,总没什么报答,但跟你到世上走了这一遭,把一生的眼泪还了你,也就够了……宝玉,如今,我是不欠你什么了。”一语未了,一口鲜血喷出,力息已微。

宝玉别的话总没听见,只这一句“我不欠你什么了”却是刺入肺腑,只疼得肝胆俱裂,恨不得将心剜出来千刀万剐,整个人七魂出窍般,呆若木鸡,及见黛玉呕血,方“呀”地一声哭出来。

却说袭人知宝玉来了潇湘馆,见久久不回,便来寻找,在门外听得宝林二人对话,只怕宝玉难过伤身,此时明欺黛玉不理事,也顾不上礼节尊卑,自己打了帘子进来搀起宝玉道:“二爷,原来你在这里,老爷到处找你呢!”紫鹃雪雁也一齐抢进来侍候。

宝玉哪里肯走,死攀了床沿哑着嗓子哭道:“叫老爷再打我一顿,打死我!我有太多话要同妹妹说,我要把这颗心掏出来给她知道!”

袭人见他话说得大胆,惊得脸都白了,遂不顾死活,连说带劝硬将宝玉拉了去了。

没几日,宫里传出消息,元妃驾薨。贾母心知大厦已倾,眼见黛玉同北静王这段亲是结不成了,只恨天不遂人愿。风烛残年之人,哪里禁得起这般忧虑操劳,到宫中大哭了几场,便病倒了,日日请医问药,贾府上下一片黯淡。

贾母略能坐起,便叫来凤姐催她早早动手筹备宝玉同宝钗的婚事,说“好歹你在我咽气前把这件大事办了,也好叫我走得安心。”宝玉自知难以违抗,也只得听从凤姐等忙碌,每日万事不问,只天天一早起了床便往潇湘馆探问,黛玉却自那日长谈后便一直昏厥,竟没再睁眼说过一句话。

大礼这日,宝玉穿戴披挂停当了,却仍趁人不见挂了礼红便偷偷溜来要找黛玉。进了潇湘馆,只见竹林萧瑟,庭院冷落,同前面张灯结彩的热闹喧哗恰成对比,心里一痛,差点落下泪来。走了几步,隐隐听见女孩哭声,似紫鹃又似雪雁,忙走前几步,却见到袭人,正拉着雪雁要人,雪雁哭着摔手说:“你们的二爷当然是你们的人在照看,只管到我们潇湘馆来罗索什么?林姑娘人已经是这样了,你还怕把你们二爷拐跑了不成?”宝玉忙蹿前一步,问:“姑娘怎么样了?”

袭人见到宝玉,大喜拉住:“我的爷,你怎么眼错不见就跑了这里来呢?前面人都快急疯了,急等着你去拜堂,还不快跟了我去呢!”宝玉不耐,推开手说:“你叫他们自己去闹好了,我要守着林姑娘。”袭人又好气又好笑,抿嘴儿道:“你这说的可不是疯话?新郎官不在,你可叫我们忙什么呢?俗话说的,‘皇上不急太监急’,老太太听了这话可又该生气了。”正说着麝月秋纹也到了,帮着袭人连哄带劝将宝玉硬拉了开去,到底不许他进门,生怕沾了潇湘馆的晦气。

一时林大娘又找了来,抓了雪雁说:“你这姑娘,前日说好的,前面忙不过来,要你过去侍候,怎么这回子还没妆扮呢?”雪雁更气:“姑娘还没咽气呢,你们就一个来找人两个来找人的,可不是要逼死我们姑娘么?”林大娘冷笑道:“大家都是奴才,听喝罢了,你这话,只好留给老太太面前说去。”说罢上前死活拉了就去,气得雪雁又哭又骂,却哪里挣得过,到底脚不沾地地被拉走了。

外面争吵,黛玉在里面早已听见,她已是几日不食不语,这时偏偏睁开眼来问:“是谁在外面争吵?是宝玉来了吗?”紫鹃忙掩饰道:“哪里来的宝玉?姑娘听岔了。姑娘今日好了许多,可想吃点什么不想?”她这里只看到黛玉又睁眼说话便觉高兴,黛玉却自知大限已到,心里反而平静,淡淡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紫鹃不明所以,随口回答了,黛玉在枕上点头说:“是宝玉成亲的日子。”

紫鹃见她这般清醒,害起怕来,支开话头道:“姑娘吃点什么吧?”黛玉却只是摇头,命道:“把我的箱子打开,我要理点东西。”紫鹃越发不明白,也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把昔年的诗稿和题诗的绢子都取来堆在她面前,黛玉看了看,眼中泪断线珠子般滚落下来,停了半晌,闭目道:“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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