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42)

“哦是。”

“为什么主动跑去那么远的苦地方?”

她抬起头看我一眼,似颇诧异:“我以为你会明白,我一直希望改变生活环境。”

她说她要改变生活环境,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改变环境?她其实只希望如此改变环境?长期以来是我自误,以为她意在钓金龟婿,我竟从未了解过她,于是嫌她现实世故不完美,我还以为自己最浪漫最清高。

讷讷地,我听到自己在问:“不语,还记不记得过去?我向你借这本《呼啸山庄》,你原本不情愿的,对吗?”

她叹息,拿起书叠进箱中。我恳求:“可不可以送我留做纪念?”

“何必?”她不允,“借过,看过,又还了,还要去何用?”

“将来看到它,我可以……”

她用目光阻止我说下去:“过去,已经沉在心底,将来,随水飘走了,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

我知道,我已经结婚,然话在喉中,不吐不快:“可是,我想解释,不语,我一直误会你……”

“没有误会,”她再次截断我:“记得吗?我一直没看到那封信,我相信它解释得已经很充分很详尽,故事并不完美,但依然凄艳,是吗?”

她微笑,无欲,无嗔,无怨,无悔,我不禁又一次想:谁对爱情更执著更苛求完美了?

第4章 青衣

梦中,常常见她一袭青衣。

她叫单青,原名单青青,她嫌太过柔媚,上中学时自己持户口本去派出所删掉一个字。

仅此一斑已可略窥她个性之全豹。

校园圣诞舞会上,众女生衣着七彩争奇斗艳,她独独青衣如夜素面朝天,矜持淡漠的微笑中有种自然流露的高贵,如瀑长发披泻双肩,华尔兹的旋转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冷香。

我不由为之倾倒,倾倒于她黑夜般的神秘沉静。但当一年后她终于成为我个人的固定舞伴后,我要求她为我换上彩衣。

单青不允,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我:“你将逐渐要求改变于我的,怕不仅仅是我衣服的颜色吧?”

是,我还希望她学会为我化妆,为我吃醋,为我娇嗲,直至为我伤心。

我向来不屑于身边倚娇作媚的没头脑小女生,可当终于发现一个异类时又忍不住要改变她溶入大众。我钻进牛角尖走火入魔,只想重新塑造她让她欲方则方欲圆则圆以证明她是爱我。

我随她去见她父母,颇不适应她们一家人相敬如宾的客气斯文,不由有些明白她何以总是冷冷清清。

青青告诉我,其实她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们抱养的老战友遗孤,但后来自己有了儿子便渐冷淡她,将她寄放在乡下农家。不料那小儿子长到七岁时突患小儿中风猝死,她才又被接回上海。彼时青青已满十岁,长成一个非常懂事的小大人,对养父母的感情是感激多于孺慕,于是渐形成这样彬彬有礼的怪异的一种家庭气氛。

想象中女孩子痛诉身世应该是楚楚可怜,如带雨梨花般伏倒在男友怀里边哭边说,由我一边紧紧搂着她轻抚她满头青丝一边低声安慰的。但不,她只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沧桑的微笑,静静地说:“农村的生活真叫苦,孩子们很少有上得起学的,像我这样一个孤儿还能衣食无忧地读大学实在称得上是幸运,可惜我心胸不够宽广,总是对小时候曾被撇在乡下那一段耿耿于怀。”

我不以为然:“本来就是他们不对么。怕寂寞了就把你带在身边,用不着就扔开,全不顾及你的想法感受,太自私了。”

“不该抱怨他们,”她温和地阻止我。“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呢?”

由于对家庭缺乏亲切感,单青假日也很少回家,而我也就常常放弃老妈的美味佳肴陪她在宿舍吃方便面。一日随手翻起她邻床女生的时装杂志,我忽发奇想:“青青,要是你盘起头发,穿上彩色裙子会是什么样子?”

“我还戴满头假水钻穿三点式比基尼跳热舞呢!”青青埋头于一张设计图纸漫不经心。

“可我还是想看看你化妆的样子,”我坚持,“你就不能做点让我高兴的事?”

青青向窗边探探头,弯起嘴角说:“看到楼下那个烫卷发穿迷你裙的女生了吗?她叫唐小红,英语系的系花,或许你更适合同她在一起。”

我大怒,反唇相讥:“唐小红?我当然认识,我正打算约她看晚场电影呢。”说罢摔门而去。

我们这次冷战足足坚持了大半个月,直到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正在家里听热门音乐,忽然接到青青的电话,第一次听到她这样气急败坏:“你快来行吗?我爸妈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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