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58)

我脸红,责备她:“我哪里有书送人家,给杂志写几篇稿子怎么好算作家?”

她揶揄我:“亏你是文人,倒不懂包装。赶明儿是哪天?我这么一说,他这么一听,谁会当真?他那经理还不是光杆儿司令一个?你好歹有百十万铅字儿,不是作家也是作家。”

被一个小一轮的姑娘痛斥,我竟听得舒舒服服的,恍惚觉得自己真是作家了。

但那黄经理却并不只是飞飞儿说的那么简单地只是“那么一听”,隔了几天竟认认真真地登门拜访了,说要请我为他公司题字剪彩,还恭恭敬敬塞过来一只红包。我再笨也知道那里面是钱,当下面红过耳,到这时候却已经不便否认,只好强自答应,又主动说:“黄经理年轻有为,要不我帮你写篇创业史,全当给贵公司做广告吧。”

那黄经理喜出望外,没口子地道谢。飞飞儿一旁笑吟吟的,模样比我还得意。

做自由撰稿人近十年,发篇人物稿自是小菜一碟,只没想到会把那姓黄的兴奋得手舞足蹈,把那篇5000字图文并茂的报导从头至尾一字不落背了个熟,又一口气买了两千多本杂志遍送亲朋,真给当成产品宣传广告了。

事后编辑打电话给我说:“你可以改行搞发行了。”我颇为自得,再收到姓黄的5000元红包时便心安理得。飞飞儿早笑得见牙不见嘴,献计说:“原来写稿子这么赚钱的,一个字就值一块钱呢。干脆我别拉广告了,给你做经纪人算了。”我也觉得拿红包比赚稿费容易,也就欣然允诺。

飞飞儿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过了两天真又找了位陈老板让我采访,提前说好,稿子写成先付2000,如果能拿到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见刊当日再付2000,要是真见效益,年底分红再补2000。飞飞儿大大咧咧拍着那陈总的肩说:“你也甭年底分红不分红的,这样吧陈总,我们保证你在全国性杂志上发表,你一次性付6000块就完了。”

如此赤裸裸地把文学创作当成生意谈,使我多少有些不安,忙欠身说:“不必,不必,还是我先写妥了稿子,陈总看看满不满意,认为值多少便付多少吧。”

“到底是作家,牙齿够利。我要是付少了那是当自己不值钱了,这样吧,一口价8000块,这里我先付3000块定金,稿子出来再付5000。”

撰文十年,到今天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卖字”,不知是喜悦更多还是惆怅更多。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发财捷径,我同飞飞儿合作得如鱼得水。

秋天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与前妻迎面碰上了,她的笑容里看不到任何情绪,问我:“你现在找到灵感了么?”

我语塞,我现在写的那些玩艺儿好算文学么?我决定实话实说:“光顾赚钱了,是不是文商比真商人更贱?”

妻子就是这点好,懂得见好就收,从不打落水狗,闻言立刻安慰我:“攒足了钱就好静下来专心写作了。”

“攒足了钱专心写作”是我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妻子的体谅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那天回去后我对飞飞儿说:“以后别再给我联系那些款儿们了,我想写点正经东西。”

“正经东西多少钱?”飞飞儿故做天真地问,呆一下见我是认真的,便耸耸肩不在乎地说,“随你吧,不过看来我得自己另找饭碗了。”

飞飞儿的新饭碗是帮旅游公司组团做东欧七日游什么的,过去的广告客户这会儿又都成了游客,佣金和小费一块儿赚。

而我开始一心一意地写书。

写到一半时,房东上来收明年的房租。

飞飞儿回来我同她商量:“或者我们该买座房子了。”

“你送我?”飞飞儿似笑非笑,“写正经东西能赚到一间茅厕不?”

“但是我们两个人一块儿攒,分期付款也许可以。”我心平气和地说,“只是生活要省一点。”

“那多辛苦。”她全无兴趣。

她回来不过是为了换一件衣服,打个转就又出去了。

我继续写我的长篇巨著,却再也静不下心,忽然想起我与妻新婚时的情形,两个人齐心协力地逛商店、买家俱,然后便是频频地搬家,越搬楼层越高,面积越大,梦想的一切渐渐实现,只差那条“静下来专心写作”,因为永远攒不足那么多钱,不知多少才够。

我做了梦。梦里仍同妻在一起,两人很穷,买不起奶油蛋糕只好买白糖的,一刀切下去,殷红地流出血来。

我惊醒,再睡不着,忍不住给妻通个电话。

“还好吗?”

“还好,你呢。”

“过得去。”

“法院有通知来吗?”

“暂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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