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69)

我低下头,哭了。

程放吓了一跳,忙问:“是不是我冒犯了你,你别生气,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的。”

我抬起头对他说:“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是,我愿意。”

“我愿意。”这通常是西式婚礼上新郎新娘回答神父的话,这样说过之后,自己的一生就跟对方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可是我爱的人已经结婚,不论他有多不喜欢他的太太,但我知道,他是不会离婚的。他们那种人,特别怕担上忘恩负义的罪名。上海已经不大有人说起“陈世美”,这样说会被笑话老土,但是陕北,父老乡亲会因为他休妻另娶骂他祖宗八代。

从此我成了他的黑市情人,这在整个圈子里都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仍然带我出席宴会,有时还带相熟的客户到我家边喝下午茶边谈生意,而且总是谈一笔成一笔。他连连说我是他的福星,在银行为我开了户头,每隔一段时间就往里存上一大笔钱,到底有多少我自己也不清楚。

因为我根本没有消费的机会,我生存的目的只是为了等他。他总是尽量在上午安排好所有的事,然后抽出两三个小时到我处喝下午茶。

我变着方儿讨他欢心,照着茶谱泡制各类茶饮和茶点,皇家红茶、意式橘茶、英式奶茶、翡翠果冻、杏仁蛋糕、太阳素饼……日子就在一杯杯英式意式或是俄式红茶中冲淡流逝了。

我从来不想明天,我只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时自己是快乐的。我只想享受这一刻。

转眼已是一年,那日我正陪他享用刚从云南购进的新普洱茶,给他表演我刚学会不久的中国工夫茶,门铃响了。我从门镜向外张望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门外是个要多富贵就有多富贵的太太,墨底大花旗袍裹着浑圆腰身,偏偏又是半袖,紧卡着肥黑的一截小臂,不是程夫人又是哪个?最夸张的,还是她身后,黑鸦鸦隔着门镜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我回过头望着程放,平静地说:“你太太来了,你要不要出去同她谈?”

程放一愣,脸色极是难看,匆匆对我说:“我同她说,你别出来。”走过来拉开门,我一闪身躲在他背后。

算我躲得及时,那程夫人见门一开,不问青红皂白冲着来人就是一巴掌,程放急忙闪身,耳角还是被刮了一下,大怒起来,厉声问:“泼妇,你干什么?”

程夫人看清自己错打了丈夫,又惊又怒,一把抓紧程放衣服:“你也在这儿!这下子叫我捉奸在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别闹了!”程放断喝,一个个看着来人,总有七八个,有乡下的亲戚,也有公司的同事,还有两三个我不认识,不知道程夫人哪里召集的乌合之众。

程放丢了好大一个面子,索性放胆出来,回头问我:“这些都是熟人,借你地方坐一会儿行不行?”

我知道他是希望在我身上找回面子,立刻满脸堆笑欢迎:“既然是程放的朋友,自然是我的贵客,请进请进。”

那些人见我这样,都有些发愣,讪讪地互相推让着走了进来。我端出各色茶点殷勤招呼,随手开了CD播放器,把音乐调至最低,一边笑着说:“程放最喜欢边喝茶边听音乐,还特别讲究音乐可闻度,说声音的最佳效果是可以听又可以不听那种,想听就刚好柔和,不想听便可以听不到。”

我说着笑着,忙得穿花蝴蝶一般,那些人吃人家嘴软,脸上也都有了笑容。争取了观众,我又向程太太抛个软钉子:“程夫人是来接程总回家的吧?先喝杯茶再走吧。”

程太太早被我这会儿的忙碌给看傻了,听我问候才想起来意,眼圈儿一红就要开始发难,程放忙先发制人,抬抬手止住她说话,望着众人很诚恳地说:“我知道大家一番好意,是怕我走错了路。各位现在看到了,这屋子里没有一丝一线是我给添上的,都是小慧自己的家当。小慧家原本就是老上海,父母支边去了云南,姥姥姥爷留在上海,前年死了,小慧便继承了这套房子,一个人到上海来工作,后来做了我的秘书,再后来大家也都知道了。我是想说,论条件,小慧比我强多了,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她会泡茶,会选音乐,会做茶点。一个这样的女孩,简直是我的理想。我有什么理由不选择她?”他转向自己太太,“反过来说,你呢?我在上海一站稳就把你们母子接了过来。要是来上海这么久,你没给我做过一顿饭,熨过一次衣裳,什么都指使保姆做,你以为你是以前乡下的地主婆?你整天作威作福,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天天争着跟人比阔,我一回家就闹着要我给你买金的银的,我说一句不好看你就说我嫌弃你,是陈世美要忘恩负义。被你骂得多了,我觉得不忘恩负义都对不起你。现在你既然来了,我索性跟你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小慧的,要么你答应以后别再打扰她干涉我们,要么就干脆离婚。”

上一篇:黛玉传 下一篇:宝玉传

西岭雪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