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70)

“离婚?你敢说离婚?”程夫人简直气昏了,“噢”地一声扑上来。这次程放没来得及躲闪,脸上立刻多出一道殷红的抓痕。我顾不得多想,本能地挡上前去,被程夫人一掌打在脸上,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倒了下来,幸亏程放在身后将我及时扶住。程夫人也随即被客人摁住了。

程放气得直喘粗气,向来客拱一拱手说:“劳驾各位,陪她从哪儿来的再陪她回哪儿去。华亭路那边的房子我是不会再回去了,里面所有东西包括房契都归她,律师信我随后送过来,这婚我离定了!”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程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上门捉奸竟捉出这样的结局,坐在地上拍腿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一行人直到凌晨一点多才终于散尽。程放精疲力竭,却还强打精神安慰我:“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让你受委屈。”

我努力维持了一下午的镇定顿时崩溃了,忍不住哭出声来。无所求地爱着他,却还要被人打上门来羞辱,我不是不委屈的。但有人知道的苦便算不得苦,只要程放理解我体谅我,我为他做的一切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抚着他的脸,哽咽地说:“她总算也跟你那么多年,别亏待了她。”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好久。程放给我讲了许多他们夫妻的事,他说他一生中最想要的就是我这样一个女人,可以为他冲茶,可以带他进步。一个男人,拼杀多年,为的,不就是可以拥有我这样的一个女人么?

枕着他的臂弯,我幸福地想:我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程放会娶我的,所有的等待与隐忍都终于有了回报。

但是第二天一早,程放9岁的儿子打电话来找爸爸了。我听到程放对着电话毫不犹豫地回答:“哭什么呢?我下班就回家,你要爸爸带什么回来不?跳跳糖啊,没问题。爸爸一定带回来。星期天要去东方乐园?行,和妈妈一起去,我们拍照去。”

我不认识地看着程放,他略带歉意地回头对我说:“我下午办完事会过来跟你一起喝茶的,要不要我买点什么过来?”

“不用。”我淡淡地说,“我不是你儿子,不是一包跳跳糖就可以忘记一切,再说,你对我也没有义务。”

程放愣了一愣,不以为意地说:“那毕竟是我儿子,是我的家,我总得回去,哪能真的说离就离呢,那我成什么人了?别生气,一切等我下午过来再说吧。”

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床头呆呆地想,原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太简单了。未经过婚姻生活的我并不知道,对于结缡十年的夫妻来说,吵架根本是家常便饭。在我以为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在他们不过是耍花枪,所谓“永远不回家”云云,也许只是他们吵架时的口头禅,真要离婚,谈何容易?

他怕惊扰了儿子,于是买一包跳跳糖去安慰;他又怕委屈了我,大概买的东西会贵重得多。可是,那些可以补偿我受到的羞辱吗?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只因爱错了人,便任人欺任人骂,他甜言蜜语一番便算是安慰,然后他们照样一家三口手挽手逛公园去。我不过在他们的家庭闹剧里客串了一个跑龙套的。我,有这样地,贱?

我想得头疼,索性蒙上头继续大睡。做情人的日子里,没别的进步,就是越来越贪睡了。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本能地想:程放就要来了,该准备下午茶了。

今天我为他准备的是西南风味的盖碗茶。我一边清洗枸杞红枣一边想:在以前,大户人家娶妾,总要新人为正室奉一杯盖碗茶,而正室夫人在接过茶碗之前必然对新人百般刁难,轻易不肯喝下那碗茶。只为喝过之后,就要与人家平分半个丈夫了。

奉茶的与喝茶的人,其实是一般地辛酸无奈。

而我,我却辛辛苦苦亲自泡制着一杯杯苦茶,自误、也误人,何苦?

程放一日不离婚,我便一日是见不得光的狐狸精,即使不花他一分钱,即使不对他苛求责难,我仍然要随时随地要被人理直气壮地打上门来当众羞辱;而即使程放当真离了婚,我纵可以不理人家的飞短流长,我可以不在意程放自己的犹豫彷徨吗?他可以不记恩他的前妻,他会不挂念自己的孩子吗?程太太不可能放弃儿子的抚养权的,我永远不可能得到程放整个的心。我永远只是他一杯下午茶,不能成为正餐。

一个别人的丈夫的女人,一个别人的孩子的代母,我自问是否有这份本事做得到?

那天,我为程放准备的最后一份茶点是轻薄小巧的相思酥:面粉、精盐、色拉油拌水调匀,擀成薄薄一层,包入相思梅为馅,刷上鸡蛋汁着色,在微波炉内烘烤至焦黄。味道甜中带酸,犹如初恋时的少女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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