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97)

我知道有许多喀鲁依姑娘向他示爱,可他除了牧猎和练剑外心无旁骛。他是草原上孤独的英雄。

我悄悄离开扎哈的帐篷在草原上流浪,寻觅了3个月又7天后才找到喀鲁依的踪迹。我等在他放牧归来的路上,于夕阳下静静立成一个纤瘦的剪影。他的马停在我身旁时我低下了头,不知该怎样向他表白我的痴念,不知道什么样的语言可以消弥喀鲁依和扎哈千百年的宿怨。星星在他背后闪烁,我仿佛听得见夜色渐浓的声息。许久,我忽然矮下身去,蹲在他脚前解开了他左靴的靴带,草原上女子为男子系鞋带就表示托系终身,我用这种无言的方式告白自己8年的痴心。

他迟疑了,我看到他宝蓝色的袍襟湖水一样地抖动,我看到他持马鞭的手握紧又松弛。我噙着泪水将左靴的鞋带解开又系拢,指尖刚刚触及右靴时,他忽然退后了一步,我含泪抬头望他,他不看我,拔出脚卷起长袍打马而去,一人一骑转瞬间驰出了我的视野。

我久久地久久地立在草原上不肯回头,仿佛怕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回首盐柱。泪水无声无息地从我的双颊悄悄滑落到长草尖上,夜的清冷一直渗到心里去。

我趟过河滩又穿过一片坟茔,草原上时凸时凹的铺陈是谷雨惊心动魄的遗迹。坟碑上镌刻着死去剑客的名字,他们都还非常年轻,他们是草原上最英勇最热闹的青年,如今却寂寥地躺在这荒落的坟堆里无人祭扫。我在一个最高的坟头上抱膝独坐,风诉蛩吟是我同剑魂们的对白,在这一刻天地无言时光留驻,宇宙洪荒间我在黑暗中居然清楚地看到目尽处的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驰到我面前时我仍不敢相信是他去而复回。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目光深冷不可捉摸,我呆呆看着他一言不发,我们就这样默默对峙了很久,在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却突然用马鞭指了指周围的坟堆,低沉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我一愣,他已弯身将我一把掠上马背,“啪”地一响,骏马向前驰去。我的后背贴着他的前胸,整个人便升腾在一片云雾之中。

我希望他就此带我去天涯海角,他却只是将我送回了扎哈部落。当我们的帐逢遥遥在望时,他勒住马缰跳下马来,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地平视对方。他微一点头,语气决然:“回去吧。”忽然挥剑一扬,我鬓边飘拂过肩的一条细辫翩然落下,还不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已一把抄住,随手放入怀中,一翻身又跃上了马背,骏马长嘶声中,他的背影已消溶于茫茫黑夜。

我知道这一次他走是再也不会回头的了,他不可能属于我,因为他已经属于了剑。除非他的剑杀死一个对手,否则他就永远不能停止比剑,如果他不愿意杀人,那么自己就总有一天会变成别人的剑下亡魂。他的英勇和我的痴情是同样的孤独,我的英雄哦,让我怎样才可以结束你的痛苦,怎样才可以得到你的心?

又到谷雨,我的英雄目光沉着,剑光凛冽,在他击败第12个对手的时候,我看到他额头密密的汗珠,而他的剑式依然那样小心谨慎。我知道如果他再不肯下杀手刺死一个对手结束比赛,他早晚会久战脱力,死在别人的剑下。我换上早已预备好的男装,蒙上面纱倒提长剑走到了阵前。

我们再一次对峙了。他的眼中微露出困惑,似乎在猜想我是谁。然而催战的号角声已经响起,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我今生至爱的男人对着我举起了长剑,剑尖寒芒发出异常清冷的光,冷得凄厉。我凝视着剑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似乎要将他望进永恒,望着他,我猛地扑向长剑,剑尖贯胸而入,黑色面纱倏然落下,我在椎心的刺痛中欢然微笑。

他大惊失色,急忙抽出长剑,剑尖鲜血淋漓而下,我痴痴地望着他缓缓倒下,他发疯地冲上前将我抱在怀中,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这样紧地抱着我,第一次这样痛地望着我,是第一次!我更加灿烂地笑了——

“后来呢?”当库勒木老爹将故事讲到这里时我已经潸然欲泣,却仍忍不住要追问最后的结局。这次随团采风,本是旨在搜集草原情歌的,不曾想却听到这样一段回肠荡气的情史,但是一经接触却是再也难以释怀了。

“后来——”库勒木老爹回顾着周围的坟茔,“后来,她就被葬在这里,就是前面这座坟。”

“她死了?”我惊呼。

“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老人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悲喜,他始终注视着远方,仿佛望向一个不可知的世界,又仿佛是对着自己的心,“她死前的那一笑,真美——因为终于杀死一个对手我可以不再比剑了,可是我杀的,却是自己最心爱的姑娘。在她面纱落下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么爱她,才知道爱一个原来可以做到这样。我剑尖上的血再也擦不干净了,我用它砍断了自己的右手——”老人举起右臂,臂端甩甩荡荡令我不忍目睹。

上一篇:黛玉传 下一篇:宝玉传

西岭雪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