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13)

那边宁府里自然另有一番热闹,每日红灯绿酒,笙歌无歇;便连贾赦也是朝宴暮饮,贾环也过去吃了几回席,自觉大老爷抬举,身份与往日不同,又见上次窃玉事并无下文,便洋洋自得起来,原与宝玉、贾兰素不亲近,如今更少了走动,得了闲只往东院里来寻贾琮顽耍,又与邢大舅熟络起来,随他往宁府里来过几次,更得了许多赌友酒党,越发学得坏了,这也不消细说。

如今只说那贾琏自打凤姐病了,平儿又要日夜伏侍,便每晚宿在秋桐处。那秋桐久有专宠之心,只惧凤姐之威,不敢放肆。他原与平儿不同,早在那院里已被贾赦收用过的,何事不懂?只碍于新进门来,须要装些矜持,留些体面,尚不便过于轻狂,如今进门日久,更无禁忌,又得了这个机会,岂肯便宜放过。因变尽手段笼络贾琏,其花样百出,机窍迭新,种种仰承俯就,便如行院出身的一般,缠磨得贾琏神魂颠倒,骨醉身轻,每日里不待掌灯便一头扎进秋桐房中,有时喝酒顽笑到天亮不歇,又因在节下,连日被各府里请去坐席,彼此请吃春酒,转眼又是灯节,益发往来饮宴不绝,遂借口应酬,更不将凤姐之病、平儿之劳放在心上,不过得闲慰问几句,尽些表面虚情儿罢了。

这日因从外面得了一册春宫术,他便兴冲冲拿了来找秋桐演练。秋桐略翻了两页,弯腰点头笑道:“这些也是人做的么?难为他倒画得出来。”贾琏笑道:“既画得出来,自然有人做得出来。今晚我便与你照样儿做上一回,不把这上头所有功夫做完不算。”秋桐益发浪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等下别又推身子乏了,做那软脚的蟹。”贾琏道:“蟹脚虽软,也有八只哩,一只走一回,也走过八个来回了。”秋桐道:“爷不要留两只蟹脚给奶奶和平儿受用么?”贾琏道:“他们不配,他们两个跟你比,不过是条晒干了的死鱼罢了。”秋桐听了,更加淫声浪语,做出种种丑态,引逗着贾琏色与魂飞,更说出许多不逊之辞来。

谁知平儿恰好出来解手,行经秋桐窗下,听了个满耳,直气得身上发抖,手足冰颤,挪不开脚。廊下一溜十二盏节间挂的花灯未收,海棠、牡丹、玉兰、芙蓉,都用通草作成,花芯里点着小白蜡烛,映着人影儿,越添凄凉。平儿立了半日,有心吵嚷起来,又不敢;欲要向凤姐告状,又怕惹他生气,未免添病,只得忍耐回房。

偏生凤姐也醒了,夜里人声寂静,加之病中之人耳目警醒,早隐约听到些声响,因问他:“二爷做什么呢?这早晚了还不睡。”平儿道:“说是明天要去舅奶奶府里坐席,所以打点见客衣裳。想是就要睡了。奶奶晚上没吃好,这会子饿不饿?那钵里有留的莲香粳米粥,我热与奶奶吃。”凤姐想了一想道:“倒不觉得饿,你倒碗茶来我吃罢。”平儿摸了摸茶吊子,却有些凉了,欲重新去烫热了来,凤姐道:“只温凉的就好,我不过略润润喉咙,其实不渴。”平儿听了,依言伏侍着凤姐漱了口,向几上取了一只金砂莲花如意三足盏来,先倒了半盏温茶洮了洮,仍旧泼了,又重新倒一盏来,送在凤姐嘴边。凤姐吃过,平儿放了杯子,走来将凤姐衾褥掖好,又在和合鼎内贮了一把安神香,方向外床躺下,望见灯月满窗,花枝弄影,再三睡不着,将被角掩着嘴,暗暗流了一夜的泪。

出了月,各房撤火,凤姐之病略痊,仍旧出来管事。凡秋桐在他病中所为,虽未亲见,却也有所耳闻。头一件事,便找了伏侍的人来细问,善姐儿先就说道:“告诉不得奶奶,秋姨奶奶真个是狐狸精变的,越到夜里越是精神头十足,晚晚把我们指使到三更半夜不教睡,一会儿换茶,一会儿烫酒,又弄了本什么淫书、秘笈,看一回,顽一回,笑一回,只要奉承二爷喜欢,通连体面也都不顾了。”

众人看他先说出来,也就都争先恐后说了秋桐许多不是,惟恐告之不详,使凤姐疑心他们不忠。管厨房的便说他三番五次指着贾琏之名往厨房里要酒要菜,菜名又特别,什么鸽子脑、炖鹿尾、炭烤鸭心,又是鸡丝粉丝菇丝汤,笋鸡糯米粥,晚晚换花样儿;管针线的又说他近日接连做了几身衣裳,又逼绣活上的替他赶制亵衣肚兜,拿来的样子千奇百怪。凤姐听了,怒妒交加,恨不得这便将秋桐采来打死,却因饭时将至,不好即便发作,只得连连冷笑了两三声,且命众人回去,叮嘱“不可声张,他究竟是明门正路与了二爷的,便轻狂些,也不为过,张扬出去,未免臊了二爷,反为不美”等语。来旺媳妇明知他故作大方,后头必有多少不能料想的毒辣手段,早已又笑又叹地说些“奶奶当真气量大方,贤良宽厚,秋桐姨娘其实不配”的恭维话,众人也都随声儿附和,侍候着凤姐换了衣裳,围拥着往贾母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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