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14)

进了院子,只见许多小丫头在院中踢毽子,廊檐下银蝶抱着只虎斑猫儿坐在垫子上,莺儿、春燕、鹦哥等围着揪猫胡子逗弄顽耍,素云、碧月拉着玉钏儿在廊下说话,便知道他姐妹都已来了,连尤氏也在里面,因向银蝶笑道:“你奶奶怎么把他也带来了,仔细猫爪子抓了手,才不顽了。”莺儿等笑着,忙过来打起喜上梅梢的暖帘来,只闻得一股甜香袭来,暖融融,馥郁郁,中人欲醉。凤姐痛快吸了两口,赞道:“什么这么香?闻着这个味儿,连饭也不用吃了。”众人见是他,都笑了,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倒会赶热灶的。”

只见屋中已经放下五蝠捧寿的花梨大圆桌,贾母坐在上首,左手边是邢、王二位夫人,带着宝玉、探春、惜春,右手边是薛姨妈,带着宝钗、黛玉、湘云,团团围坐,对面空着三个位子,尤氏与李纨却站在地下侍候。见他来了,众姐妹都忙问好。尤氏笑道:“我只当你病得手折了,倒要我来侍候你。这不,座也安了,菜也齐了,奶奶还不快坐下受用呢?”说得人都笑了。凤姐并不理会,却向贾母道:“老祖宗听听这话,我一年三百六十天伏侍,并不敢抱怨偷懒,他不过年节下趁着请安来骗吃骗喝,当着两位太太、姨妈的面,且许多弟弟、妹妹看着,不好意思太过大模大样,所以不得不装腔做势摆了回碗,上了杯茶,递了两次手巾,究竟不知道醋打那么酸,盐打那么咸,就嚷嚷得满世界知道,倒像是出了多少力、立了多大功似的。”说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薛姨妈道:“只道凤丫头病了一场,难免精神短些,嘴头子还是这么伶俐。”

凤姐见尤氏等已经侍候开饭,没自己的事了,故意向鸳鸯讨了个蝇甩子站在贾母背后。薛姨妈笑道:“大冷天的,又没蚊蝇,你拿他出来做什么?”凤姐笑道:“这屋里又香又暖,保不定那蜜蜂儿蝴蝶儿闻见了,觉也不睡,梦也不做了,早打花心里飞出来,往这儿取暖和来了。所以我预先拿他出来预备着。”众人听见,又笑起来,尤氏道:“这可真是没有的话,偏他诌得出来。”宝玉笑道:“室内生春,凤姐姐的话原有典故的。”尤氏笑道:“他一个的像生儿就够瞧的了,那里再禁得住你助他的兴。你再助他,越发满嘴里跑出水漫金山、孙猴出世来了。”

凤姐正要说话,因闻见那股甜香愈来愈浓,又见台案上虽供着几盆水仙,金盏银台,开得茂盛,案下又有两盆鄢陵蜡梅,香气却又不似,便又四处乱看,方见到屏风下搁着几缸南果子,因被热气薰着,果香四溢,却清爽怡人,远不同于寻常薰香、花香之属,不禁赞叹:“老祖宗越发会享受了,从来只听说过薰屋子或是香料,或是香花,再没听见用果子薰的,竟从那里想得出这个巧宗儿来?”王夫人笑道:“老太太的法宝,你学一辈子也学不到呢,成日家只会夸嘴,真论持家理事,不及老太太一星儿。”贾母笑道:“这法子原是我小时候在南边,家里一寒一暑,都是用他薰香,夏天闻着他,暑气全消,冬天闻见他,暖意愈浓,就是夜里闻着他睡觉,也睡得塌实些。来京以后,俗话说物离乡贵,便难得再用到这法儿。可巧今年南边有人上来,送了整车的果子,才又摆出来。刚才我已经各屋子分了些尝新,也打发人送到你房里去了,摆几天,搁软了就分给丫头们吃吧。”

凤姐便知道是史家来人,忙道:“恭喜老祖宗,我说今儿怎么有薏仁米粥吃呢,如此府里又要热闹几天了。”贾母道:“把你个猴儿乖的,你既喜欢吃薏米粥,就拿一袋子去,晚上饿了,教丫鬟兑上牛奶,用小火熬至透明,最养人的,正是冬天喝的东西。”又叹道:“这回吃过了,下一遭儿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得呢。他们难得来这一遭,略停一半个月又要走,往后别说见面儿,就是通个消息,也难了。”

李纨见凤姐不解,忙附耳悄悄告诉,原来旧年保龄侯史鼐左迁,携眷赴任,如今已放定了两广总督,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来;恰好兵部尚书卫廷谷父子也都受了委任,不日南下;又有小史侯家的船只上京进鲜,得便还要往南边去的;那史鼎便写信命带了湘云同去,送往广西与卫廷谷之子卫若兰成婚。凤姐听了,大不忍心,因见湘云在座,不便议论,只得向贾母道:“史家老爷这一外放回来,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必定要加官进爵的,到那时,别说两缸佛手、香橼,就是一百缸一千缸,也是想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有,拿来吃也行,拿来薰屋子也行,拿来当球踢着顽也行,都由得老祖宗,那时老祖宗才叫乐呢。”贾母笑道:“说得我这样嘴馋眼小的,想着娘家人升官,就为着几缸果子。”王夫人、薛姨妈等都笑起来,又凑趣说了许多助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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