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 12:00

“回上个补给站不是好选择，你第一次转山，又没带背夫，后面还有三十几公里，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你怕风雪，可以走在我们的后面。”

王磊在刘启的注视下缓缓饮尽藏族阿妈端上的一杯热茶。对面盘膝而坐的少年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八岁，他的神情里有少年人独有的执拗和倔强，王磊又不期然从那里看出一点懵懂的影子。也正是因此他在遇到返途的刘启时才叫住了他，邀他和自己一行二人同行。

他将少年的表情尽收眼底，它像镜子一样忠实地反映了主人的心理活动。当刘启与他搭话时王磊很容易就知道了他的背景和家世，当然，也知道了他是高考结束偷跑出来冒险的。

他好脾气地笑笑，知悉地摇了摇头，却不发表评论。这给了少年一些鼓励。出帐篷前，刘启追上来问他：“磊哥，你是做什么的？”

“摄影师。”

PM 14:00

抵达卓玛拉山口的时间比刘启想象得要早，这都归功于他在转山时遇见的同伴。名为‘王磊’的男人面容英俊周正，是个摄影师，与他同行的藏族汉子由于语言不通并没和刘启交流，他们让刘启走在他们身后，为他挡住了雪。

卓玛拉，与其说是一个地名不如叫女子的芳名。湛蓝的天幕里风雪消隐，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刘启拉着王磊的胳膊绕过一块岩石，卓玛拉山口是冈仁波齐转山的中间点，从这里能看到下山的路，岩石湿滑，看起来就有些恐怖。

王磊说：“别怕”。

他神色仍然善意而寡淡，刘启点点头，也是不置一词。王磊说过了这里，转山的路就走完一半了，他们大概能在天黑时返回塔尔钦。

PM 16:00

小朋友在卓玛拉山口凝视了好一会风马旗。他不像一些咋咋呼呼的游客一样用手摸、或是用脚亲密接触，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双唇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眉宇间有落寞的神色，王磊两次举起相机想把那张可以被称之为‘帅气’的脸收进镜头，却又摇摇头放弃了。

刘启像是在听风的声音——藏人将写有美好祝福的经幡长长地悬挂在走风坡上，于是一年四季都不止息的风便将祝愿带到风去到的各个角落——他闭上眼睛，双唇微张，迎着光，也迎着风。

王磊确信他是听到了什么。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那西藏就是你唯一一个见到他的所在。没有人能从西藏离开却不带走什么东西，就像他们说，西藏三年，已是一生。

“——小心！”

他一个健步拉住刘启。后者踩在一块岩石上，险些沿着陡峭的坡道滚下去。王磊看着刘启心魂未定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

PM 22:00

转山的最后一程有惊无险，虽然下坡的确比上坡更难，但有王磊作为同伴，这一段路反而成了相对容易的旅程。土路蔓延，刘启不觉得自己是感性的人，但或许是拜他今天太过不平凡的经历所赐，当他看见塔尔钦小镇展现在他面前时，他险些热泪盈眶。

藏族汉子在镇口与他们道别，剩下王磊和刘启并肩在藏地的街道前行。今晚没有月亮，夜空中挂满了繁星，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身旁有王磊平和的呼吸。

“哥，磊哥，”刘启突然说，“我…今天能请你吃饭吗？谢谢哥今天帮我，要不肯定回不来了，哥给我个机会。”

他声音有些不确定，像是在故作老成。

然后他听见王磊的笑声，磁性的了然的嗓音，像是从胸膛里笑的。

“行啊。”他说。

“给你个机会。”

【End】

第16章 磊启《灿烂千阳》

——该从哪里说起呢？宇宙太大了。

刘启用手抚过日程记录本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的字迹。这是一个老式的普通日记本，发黄卷边的封皮和老套的设计看起来活像“旅行者”号启航之前那一个时代的东西，如果真是这样，它估计要比全飞船人的年龄都要大了。毕竟，在流浪时代漫长的漂流旅途中，人类总是在狭小的营养舱中休眠，每段时间里通常只有几个零星的志愿者被唤醒以负责一些非必要的检视，作为无机质存在的记录本却持续不间断忠诚地履行着职责，始终保持着清醒。

“恕我直言，刘启先生，这是一个悖论。”

机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穿工作服的年轻设计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本子也掉在了地上。

“MOSS！”他半是心悸半是恼怒地说，“你差点吓死我！”

人工智能冷漠地合成了一个“哈哈”的音，用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平板语调回复道：“根据您的生命数据和实时体征计算，您被我吓死的可能性为一千万万分之三点七，MOSS有理由相信一位生命数据良好的设计师不会因此死亡，虽然我似乎的确让你感到了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