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再多考虑考虑?”
“这有甚好考虑的?拿到哪家去问都是这般,你还是省省,早日备好什物,免得下葬时也慌乱。”
“她真的没有什么病,只是看上去瘦了一些,是真的……”
“哎,不收不收,这样的丫头,养大了不过也就端个茶送个水,还白费得我这许多钱财来。”
“可是……”
她站在两个人的中间,看着她们左右言语,吵闹不停,忽然转头盯着对面灯笼高挂的阁楼,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人从那扇门里进去,又出来,如此往复。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
很小很小。
小到连她自己也估算不清年纪。
女人总算是觉得累了,她很是不甘地妥协,狠狠拽着她,大步跨出弥漫着胭脂水粉的院子,外面的空气很潮湿,也许是要下雨了。
整个世界都变得阴沉沉的,好像没有生命,好像不懂呼吸。
七拐八拐,女人带着她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坐下,呆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至今已想不起她的相貌来,也记不得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
时光就像飞驰白驹,会将某些不愿记起的东西在那方天地里磨损干净。
她们已经饿了好多顿了,野菜的能量满足不了她正在发育的身体,她很饿。
女人从街边回来,她的手里握着一个白面的馒头,这是她已有大半年未曾接触过的食物。她几乎没有多想,吃得狼吞虎咽。
晌午时候,她就倦倦地靠在女人的身上睡起来,这一睡仿佛回到那个苍茫的大漠,那个遍地血腥的世界,那个耳边只能充斥着哀嚎与嘶吼的疆土。
梦靥,她醒来。
四周空空无人,只有来往的过客从她身边走过,他们匆匆地瞥了她一眼,又再度转过脸,疾步朝前行去。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缓缓站起身来,小小的身子在熙攘的人群里极不显眼。她仰起头,看着太阳直直照射下来,刺目而生疼。
她在雨里走过,雨水浸透了衣衫,她走出城郊,磨破了鞋底,她孤身一人,一步又一步,接着流民没有走完的路,继续漫无目的下去。
终于,她累得喘不过气来,蹲坐在大街旁,木然地看着她面前陌生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有人停留,没有人伫足,甚至一只野猫,一只家狗,一只燕雀,一抹清风。
“你从哪里来?”
忽然有人朝她俯□,背对着阳光,淡淡阴影的脸孔上含着笑。
“你一个人?”
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已经发不出声响来,只能呆呆望着她。
那个人向她伸出手,毫无顾忌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继而笑道:“真真是可爱的孩子……你的家在哪儿?可要我送你回去?你迷路了?”
她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直到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直到听见自己腹中发出大大地声响来,才猛然有些清醒。
“哦。”那人很是理解地点头,“原来是饿了。”
她记不得第一次走进那个家的情景,也记不得第一次睡在柔软床铺上的感觉,她只记得在她疯狂扒饭吃菜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她的对面,托着腮,看着浅浅的笑。
自那以后,她要她叫她“娘”,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头。
“你没有名字?”
她又是摇头。
“没关系……”她想了想,笑道,“我叫红莲,你既是我捡来的,就叫花蕊吧。”
她不懂这里头的含义,但既然是她取得名字,她自然欢喜得很。
住进了这个家,在她看来一切都好像是梦一般。
闲来可以在院里摆弄花草,夜里可以逗着猫,窝在被褥中听窗外潇潇的雨声。
她的娘女红很好,她绣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花样给她,绣在她的枕上,在梦里,她也梦见那些绚丽的花朵。
大漠里的烽烟,再也没有在她的脑中出现过。
见到孙仁晨的时候,是三个月后的傍晚。
那时才入冬不久,夜总是来得那么快,门外朦胧的红灯映照出诡异的色彩,罩在这个高大的人身上,将整个屋子都照得那么昏暗。
她是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她瑟缩在傅红莲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拿目光打量着这个人,未料,她只看见傅红莲一如既往的笑,那么坦然,那么自在。
原来这个家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店,生意很是红火,有了傅红莲的绣活儿无疑更是锦上添花。
对于她的到来,孙仁晨没有做任何的表态,似乎就是默认了一般,只是,她不敢跟他说话,他亦不会与她交谈。
时光像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将青春慢慢燃尽,转眼已是六年过去,这个家仍旧只有她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