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京(150)

吴复庸心中一跳,马上去看乾圣帝的表情,却见皇帝默不作声,面色未改,于是顺势捧了康王一句:“殿下说得在理,切磋道法而已,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贺观听着,只觉得牙都要咬碎了。康王和吴复庸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一个暗讽端王沉迷方术,亲近方士,一个暗示端王培植党羽,笼络人心,听起来是为端王说话,却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论,而此时端王又被皇帝禁足在家,无法自辩——就算是圣人也难逃积毁销骨,陛下听了这些话,难道还能如平常一般看待端王殿下吗?

乾圣帝的确不能。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已经大约能猜到这场弹劾究竟是因何而起、由谁指使了。而那天召见时惟明说过的话,放在眼下这个场面里,正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跳得最欢的那二人脸上。

他想要一个听话的、能搓圆揉扁的皇太子,可这本身就是不可实现的念头,没有人会甘心当提线傀儡。而当他们抛却伪装,面对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在诱惑前呈现出的本来面目,才是他该仔细权衡的真实人选。

乾圣帝平静地注视着朝臣,问道:“众卿家可还有余本要奏?”

半晌无人答话,乾圣帝道:“好。”却不叫退朝,反而向尚恒伸手。尚恒立刻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西海案卷宗,乾圣帝接过来向御案重重一摔,“啪”地一声犹如惊堂木响,叫所有朝臣都打了个激灵。

他虽然没有明显发怒,但语气已极威严凝重:“前日端王所奏,方天宠供述受吴复庸等人指使,谋害北陆军主帅、已故神武大将军卫辰吾一案,交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共审,仍由端王主持,务将此案查清,明正典刑,以告卫将军在天之灵!”

早朝结束之后,所有朝臣走出紫极殿时都不自觉地擦了一把汗,回想起今日跌宕起伏的争锋斗法,以及皇帝最后的雷霆一击,当真是数年以来都未曾有过的惊心动魄。

这台大戏从头唱到尾,端王甚至没有登场,却并不妨碍他成为流言风暴的正中心。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在年初还寂寂无名、连回京都无声无息的四皇子,如今已经将前太子、甚至康王都踩在了脚下,隐然有储君之相。

贺观垂着头,神情复杂地随着朝臣大流往宫外走,忽然被人拍了下肩,抬头一看,沈云山朝他笑了笑。

二人互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沈云山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深吸了一口寒冷清澈的西北风,低声感叹:“嘉量兄,看来梁州之行,果然是我们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朝臣末尾,康王状如失魂落魄,恍惚地走出大殿,被灿烂天光映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扯起袖子来遮挡眼睛,盯着远方红墙黄瓦,真是打死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错在了哪里。

为什么每一次他与惟明的博弈都像是在和一堵看不见的高墙对打?为什么他手下有方天宠这样的封疆大吏,有吴复庸这样的朝廷命官,甚至还有精心豢养的刺客杀手,却一次都没有战胜过在朝中毫无根基的惟明?

难不成他真的有气运加身、金龙护佑,是不可撼动的天命之子?

深夜,端王府。

惟明送走了前来道谢的端木巽。迟莲从屏风后绕出来,长发披散,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疑惑地问:“那时皇帝因憎恨皇后的缘故,决意要废黜太子,东宫巫蛊之事确实是我安排下的,太子并不知晓内情,按理说他受人鼓动,应该为自己喊冤才是,为什么会临阵反水,反倒自己承认了罪过?”

惟明揽着他往内室走,随口答道:“他会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

迟莲问:“是殿下告诉他的?”

“嗯。”惟明简洁地说,“上次面圣后,我去找过他一次。当时想着如果康王他们要在你身上做文章,势必要从妖蛇案入手,说不定会拿太子被废一事扯大旗。”

“安顺王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了皇后的真正死因,也就不再期待皇帝能再复立他,而且他身上还带有蚺龙一半内丹,要不是这东西为他保命,说不定都活不到现在。”

他甚至没有向迟莲提过这件事,只是默默地在背后为他铺路,斩断一切可能对他不利的线索,哪怕对于迟莲而言这些东西其实无关轻重,并不足以令他伤筋动骨。

“殿下答应了他什么?”

惟明把他塞进温暖的被窝,放下帘帐,躺回他身边:“主要是蚺龙的人情,它答应我如果能收回皇帝身上的那一半内丹,另一半可以再借安顺王二十年。”

“至于我的承诺……”

惟明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侧身面对着迟莲,一手轻拢住他的侧脸,充满了怜惜珍重的意味,如果“深爱”有实体实形的话,大概就是他现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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