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京(97)

“迟莲仙君,做神仙最重要的不是有自知之明,而是欠债还钱,你随口一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就完了?这是打发谁呢?”帝君看他这个不开窍的样子,真是可爱可怜又可恨,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居高临下地教训道,“这两个多月的吃穿用度,仙丹灵药,我亲自到北海骊洲取回来的龙胆,颐遐宫炼药卖的也是我的人情……把你卖了也还不起,更别说我还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这么多天,你拍拍屁股就要回玄涧阁?想得美。”

迟莲:“啊?”

“我劝你趁早歇了那些心思,往后三百年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降霄宫,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知恩图报不能光靠一张嘴。”帝君不知从哪变出一块软帕,轻飘飘地往迟莲脸上一盖,趁人家看不见,还顺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正好你也收拾了行李,把眼泪擦擦,跟我到后面去挑个柴房放铺盖卷吧。”

第43章 花非花(五)

迟莲还没从悲伤情绪里挣脱出来, 就让帝君的手帕糊了一脸。他胡乱地蹭了一把脸,犹豫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帝君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来吗?”

他对自己的狼狈和美貌都一无所觉,帝君却看不得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脸, 从他手里抢过了软帕, 细致地擦去面上泪痕, 顺便把扑乱的头发也理了理,才慢悠悠地道:“小猫洗脸还知道左右绕三圈, 堂堂仙君就这么花着一张脸,你倒是敢走,我都不敢放你出这个门。”

迟莲:“……”

帝君也看出来他是被大喜大悲刺激着了, 又对九重天上的人情世态不熟悉, 然而深究下去, 归根结底是因为仙侍出身、先天后天合力造就的自卑, 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板得回来的毛病,得从头开始,花上几十年的耐心慢慢地教养磨合。

迟莲一手拿着自己的唯一家当, 另一只手被帝君牵着,蜷在他干燥温暖的掌心里,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偏间, 先在降霄宫主殿绕了一圈,参观过帝君视事宴居之所, 再穿过葳蕤花木与朗阔庭院,一直走入园林深处, 最终在琉璃池畔一处玉阶彤庭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

他仰头看着牌匾, 帝君在旁边问:“认得上头写的是什么字吗?”

迟莲老实地答道:“回帝君, 殿名‘濯尘’。”

“错了, ”帝君微笑着纠正, “上面写的是‘柴房’。看来你的学问还需精进,往后没事要多读点书。”

“……”

在他意味深长的注目中,迟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非常生硬地赞美道:“惭愧,帝君的学问实在是精深……深不可测。”

帝君心说要不是为了你这个犟种我何苦睁眼说瞎话,面上却不显山露水,矜持地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言罢牵着他向濯尘殿中行去,一面道:“降霄宫后头地方广阔,有仙山云海之类的景致,活动起来方便,北辰明枢他们都在那边住着。这里尚属前院,离我最近,又挨着琉璃池,莲花天性亲水,也算是个养人的地方。”

见迟莲没作声,帝君想了想又道:“你年纪太小,后面又没个人看着,怕你照顾不好自己,等再大一点能独当一面了,到时候要是想住得宽敞些,就给你换到后面去。”

迟莲环顾着重重帷幕与画屏深掩、一眼望不到头的濯尘殿,没理解他说的“宽敞”是什么概念。

“能留在降霄宫已是我的造化,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足够了。”他有点迟疑地低声道,“您实在不必为我费这些周折……我已经承了帝君太多恩情,只怕回报不起……”

帝君倒没因为他的退缩而不高兴,反而心平气和地问:“你觉得我是为什么留下你,看你可怜凄惨前途渺茫,还是图你端茶倒水比别人利索?”

“要说身世堪怜,仙侍里一抓一大把,个个都能说得不重样;要说吃苦耐劳,这段时间净是我给你端茶递水,合该是你收留我才对。”

迟莲原本心里像装着千钧重的石头,沉沉地直往下坠又看不到头,听了他这话也实在没忍住,“扑哧”一笑,被帝君惩罚般地捏住了脸颊软肉:“还好意思笑?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情,你个小没良心的。”

“降霄宫入门的仙君至今不过一掌之数,想拜进我门下的要什么样的没有,你比他们强在哪里?”

迟莲答不上来。

帝君却道:“天赋资质倒在其次,我看重的是你的心性——要知道逃跑退缩都是最容易的;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拼死拼活,虽是人之常情,也算精神可嘉;居高位者受天下供养,为苍生大业而奋不顾身,已经是值得称颂的功绩;但自身一无所有,却能为拯救旁人挺身而出,赢了没有多少好处,输了赔上命不说,还要被指不自量力,因此这是最难的,聪明的人往往不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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