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385)
秋童拨了个电话,吩咐道:“让保定精神病院派几个人到泰陵来,对,这里有个精神病跟着我,不用叫警察,暂时没有危险。”
说话间天光大亮,他们也顺着幕墙转到了方城外。
前面有祭坛,秋童从包里掏出香火、他生前爱吃的水果,还有一封信。
温肆嘴角一翘,“还真有情书啊,写了什么?”
秋童自顾自摆好水果,点上香,刚要跪下,忽然被捞了一把。
温肆认真道:“他生前没让你跪过,死后一堆白骨而已,跪什么?”
秋童甩开他:“你懂什么,我跪的不是我的爱人,是为臣子正名的帝王。”
温肆仍然不许,从她手里抢过香,主动往石阶上一跪,“君臣相和,相互成就,这是他该为你做的。你要是非要跪,我替你。”
他不仅跪了,而且祭拜的礼仪非常标准。
恍惚间,秋童觉得这套动作,这个背影无比熟悉。
她曾数次以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爱人带领文武百官祭祀。
在那庄严神圣的仪式中,他就像天神下凡一般自带光环。
温肆没察觉身后眼神的变化,行完礼,径直抓了一颗樱桃放嘴里,惊喜道:“这樱桃口味和相思樱桃很像,你挺会挑啊!”
秋童一巴掌扇到他后颈,怒吼:“吐出来!”
温肆对第二巴掌的接受度明显提高,只皱了皱眉,一边照吃不误,一边抱怨:“祭祀完了还不能吃吗?我从昨晚上就没吃饭,跟着你赶完飞机赶汽车,肚子都饿扁了!”
秋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下半辈子休想出院!”
温肆啧啧指责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怎么能这么滥用职权呢?我除了爱你,有什么病?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难道是因为我不像雍亲王那么有权?”
“你到底懂不懂纲常伦理?我是你姐!”
“你又不是我亲姐,就算是也无妨,佛耶论道时,你不是听过居生讲轮回吗?这辈子是姐弟,怎知上辈子不是爱人?上辈子没爱够,约定下辈子再续前缘,为了省却寻觅对方的时间,才生在一家。这岂不是佛祖垂怜我们?”
秋童被他的歪理打败了。
上一个在这里讲这种歪理的人是小四。
他说的是:你既不是我额娘,又不是我阿玛的妃子,我为什么不能爱你?就算是,唐高宗不也娶了太宗的妃子武曌?皇玛法能给你的,我能给,皇阿玛能给你的,我照样能给。我邀你回来,是为了与你共享江山,难道你宁可浪费一身才华,也不愿意做我的贤臣?
她用力掐了掐眉心,压下那糟心反胃的感觉,近乎哀求地说:“别在我面前说这种疯话了好吗?你是我从小看大的,我把你当亲弟弟甚至当儿子,我不能接受这种不伦之情,不只因为伦理道德,更因为……曾经有一个人,为了这样一段不伦之情,把我和我的爱人推入深渊,至死不能相见……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
温肆面色骤变,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弘历这个孽障竟敢……”
他嘴角抿得绷直,半晌才咬着牙说下去:“他竟把那龌龊心思告诉你!”
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秋童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又是猜的?”
温肆摇摇头,神色比之前更沉重了些,“雍正十一年,你和达哈布去了英国,在年晓玲蔽荫下过得还算自得。雍正十三年,英国国王收到了雍正皇帝的国书,承诺庇护你。只要你不离开英国,可以在那里平安度日。乾隆十年你为什么要回来?他对你做了什么?能不能都告诉我?如果你诉我,我也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是关于胤禛,一定有你想知道的。”
他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秋童暗暗惊讶,不过,当年她的确是在福建水师提督的护送下前往英国的,也许这件事被记载下来了。
她看着后方的隆恩殿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年她每次来都刻意避开隆恩殿,因为乾隆十年的陷阱就设在那里。
那一年,她先是收到了弘历的信。
信中说,原来当年被腰斩的不是廖二,廖二早就金蝉脱壳逃掉了。不过现在年纪大了,生活得很悲惨,到处吹嘘他和她的往事,于是被抓送到京城。他不知道该不该杀这个人,想请秋童回来定夺。
表面上说的很客气,其实下面设定了一个时间点,要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没回来,他就直接将廖二凌迟处死。随信送来的,是一块带刺青的人皮。而那块刺青曾经纹在廖二胸口。
她只能立即动身。
回国后一路畅通,进京后乾隆皇帝对她礼遇有加,只是绝口不提廖二,让她住在九洲清晏偏殿,日日邀她逛园子,探讨国事。
起初她还蛮欣慰,因为小四没有更改她留下的政策和基础设施,这十多年一直按照她曾经的规划推进着。
慢慢的,她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圆明园里从前伺候过她和雍正的人全都撤换了,新人不认识她,却统一称呼她为高姑娘。
小四以前恭顺有礼,就算是喝醉了,也保持十二分警觉,从未有过失礼行为。
现在却总喜欢放肆地看她,没分寸地靠近她,甚至说些暧昧不明的话,拉她的手。最过分的一次,看着湖面上两个人并肩的倒影感慨道:“先生之才貌与朕才相配。”
是他当了皇帝后变狂了,还是以前藏得好?
为了点醒他,秋童提出去泰陵拜谒先帝。
乾隆一口答应。
秋童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他准备摊牌的地方。
守陵人正是八福。
他一见秋童就哭哭啼啼,诉说着从她搬出圆明园后雍正皇帝的变化。还告诉她,皇上曾多次微服出宫,在秋夕苑附近转悠。亦曾亲测秋夕苑能不能看到圆明园的烟花。发现能看到,才安排人放了大半夜。
秋童悲从中来,热泪盈眶。她知道他必会在后悔和思念中度过余年,只是仍不能对他的绝情释怀。
此时殿内一个敲钟的老和尚却道:“雍正皇帝作茧自缚可怜可悲,不过他对秋施主情真意切天地可鉴,便是有无奈之举,根因也在秋施主自己这里。”
秋童仔细看了看,确定不认识他,便问:“大师何出此言?”
老和尚道:“雍正十年,皇帝大病一场,秋施主恐怕不知道因由。”
秋童回忆了一下,想起弘历说过,因为他为弘时讨爵位才气倒了皇上,便道:“我知道。”
老和尚摇摇头,“皇帝祭奠怡亲王时得到密报,宝亲王有一爱妾宠纵非常。她个高肤白,短发大眼,平日藏于深院,连奴才也见不了几眼。皇帝不让惊动任何人,悄然驾临宝亲王府,果然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人,她竟然有七分肖似秋中堂。”
秋童遍体一寒,只觉得天旋地转。
“儿子肖想母妃,历朝历代都不缺这样的丑闻。真正让皇帝呕血的是,他独宠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这么多年无所出,如今膝下只剩两子,五阿哥天真爱玩,不堪大任,江山只能传给这个不孝儿。一旦皇权交接,秋中堂落到宝亲王手里,会落得如何下场?他不敢想。他只能从阎王手里借两年,为秋中堂寻一条出路。”
‘江山有人托付,幼小有人托付,唯有你,无人可托。我挣破混沌回到人间,只为给你安排一条归路。’
联想他说过的话,秋童对老和尚的话信了八九分,心痛得几乎不能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