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表哥(4)

朝中每年有赈灾之策,独独没料到今年天寒地冻,京郊这一带每天都有人饿死冻伤。

长老正愁寺外那些乞丐怎么处理,听她此言顿时大喜,又想起寺内没了空房,迟疑片刻,说今年有几个上京赶考的年轻人,穷困潦倒,借宿建国寺,屋子都用完了。

随宁莲步轻顿,莞尔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随府城西的酒巷还有间宅子,只是许久未修缮,他们若愿意行善举,可以住去那边。”

她平时便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温和好相处,长老也不疑有他,念着阿弥陀佛,道:“愿佛祖保佑施主万事如意,长命百岁。”

随宁手拢着大氅,轻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些什么。

人住在随家,比住在建国寺要更可控些。

她上次让丫鬟去打听的李侧妃穷亲戚,便在这几个赶考的年轻人里。

说他是李侧妃穷亲戚,其实八杆打不着,人最多是李侧妃认的干儿子远房表哥。

这人家中原先富裕,为母治病欠一屁股债,刻苦读书想考取功名,跟着沉王府行程一路进建京,之后便不知所踪。

等随宁听说他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大皇子名下做事,差一点便让太子死在了南巡的路上。

偏偏太子惜才,枕在她膝上不提一路凶险,倒捏着她的脸抱怨过大皇子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也能得聪明人。

那时的她才知道有个考生得罪了高官家纨绔子弟,被打得奄奄一息,连考场都没进,最后不知道怎么误打误撞成了大皇子谋士。

随宁今天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寺里客房修得清幽雅致,这边原有青翠竹林,曲径通幽,只不过冬天到了之后就一堆枯枝残叶,略显萧瑟。

长老把人送到便准备离开,随宁微偏头,让丫鬟端上装珊瑚珠串的匣子。

她开口道:“二婶说这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但父亲做事向来有深意,我不懂是否有别的意思,原想住持见识多广为我解答,没想到今天李侧妃在,我不便打扰,烦请长老让他帮我看看。”

随宁父母早亡的事谁都听过一两句,东宫和沉王府不合的传闻也偶有人提,长老还以为她是在避嫌,只接过东西答应下来,说等下会托人给她回复。

随宁朝他道谢,被丫鬟们簇拥着进了客房。

她是香火大客,不能怠慢,长老拿到东西便去住持禅房,说了今天的事。

老住持留着长须,在和别人下棋,但禅房里没有过来拜访的李侧妃,坐在棋盘对侧的只有一个穿暗金玄袍的沉王。

……

东宫的马车停在偏门,随宁准备离开时正至未时,太阳微微从云层冒出。

住持那边来人给她传话,说那边招待的客人已走,让她去一趟。

随宁轻轻抬起眸,回一声好。

巧的是李侧妃刚去了半山腰的求子亭,正从后山那条路下来准备歇片刻,便和随宁的人遇上了。

随宁被丫鬟扶着,微转头看着从山路下来的李侧妃,也没有惊讶,只有礼有节先朝她行礼。

年轻美人身上的雪青袄裙绣清雅莲花,白绒大氅裹住纤细的身体,通体贵气,在人群里格外的突出。

李侧妃反倒愣住了,大抵没想过随宁今天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脸色彻底黑下来,她被身后老嬷嬷拉住才压下了脾气,没说出太过分的话。

她冷冷开口道:“巧啊,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随姑娘,随姑娘不是不喜欢出门吗?怎么今天就得了空?”

沉王年轻时不受先帝宠爱,曾在建国寺住持门下修行过几个月,十三日是他多年前进建国寺那天,李侧妃是他侧妃,特地挑着这时间前来拜访老住持。

她来情有可原,但随宁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也就只能冲着沉王来。

随宁回话之前,视线却先看向李侧妃旁边侄女,两人似乎相识,轻点一下头,算打了招呼。

她说:“我尚有些事处理,便先走一步,叨扰侧妃娘娘。”

李侧妃气得就要骂狐狸精,被身边侄女叫了姑母,这才冷静下来,没再和随宁说什么,只低声吩咐下人去看沉王现在在哪。

随宁步履婀娜,被搀扶着离开。

第5章

下午的日光比早上要好些,随宁去见了老住持,只得到答案说那串珠串存世最多不过十年,应当不是她父亲为她所求。

随宁安静跪坐在蒲团上,听到这话也只是轻叹着说句原来如此。

她其实没什么惊讶,早在前世她便猜到这是随家二婶做的假,为了让那位二堂姐来东宫见太子。

但随宁那时不想和随家撕破脸,温温吞吞没答应却也没拒绝随府二堂姐要来的事,默认让那边过来找她。

她不想让太子觉得她恶毒,私心却想让随家能把萧玉赶出东宫。

可惜最后萧玉直至和太子定亲也没被禁止进东宫,随宁反倒因为二堂姐的陷害被人看出她对萧玉的讨厌。

老住持已年近古稀,他是看着随宁长大,提醒道:“此物珠红石绿,用的红线却沾染血色,恐有邪祟作恶,你最好远离送礼的人,心术不正。”

屋里佛像肃穆,炭火慢燃。

随宁睫毛微颤,安静许久,才应一声多谢住持的提醒,住持叹息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建京这几年皇子私下争斗非常厉害,甚至有位皇子因为被陷害囚禁至今。

处在储君之位的太子,盯着的人更不在少数,在他身边的随宁自也是众矢之的。

随宁起身朝老住持告了辞,离开时让丫鬟把东西收了回去。

她没说昨天在这东西加持下安睡一天,或许于常理而言,连她都已经是邪物。

老住持刚才说的话随宁贴身丫鬟都听见了,小丫鬟对这种东西自是害怕,但没敢多提,只小心翼翼问一声小姐要回去了吗。

随宁站在门口,眼眸微抬,让丫鬟等在门口,自己去后院走走。

寺庙殿宇高大巍峨,重檐脊顶,有两个侍卫守在后院角门之下,禁止其他僧弥进去。

就算李侧妃的人过来,也只会得到一句沉王和住持谈完了事,正准备回府。

沉王向佛,不是在这种地方见随宁的性子。

但他们见随宁过来也没拦着,反而退开了一步。

寒风凛冽,吹起随宁鹅黄衣袂,她什么也没说,慢慢走上回廊,等行至一半,她步子才缓缓停下来,朝前面的男人福身,唤道:“老师。”

漆红栏杆前站着一个高大男人,他手背在身后,拿着一封信。

沉王转过头看一眼随宁,走在前面。

他身上玄袍绣暗色金线,内敛而沉稳,男人身形挺拔。随宁走在他身后,纤白手指轻轻拉住他粗糙手指,轻道:“学生待会就要离开。”

随宁手指尖被冻得冰凉,凉意从她指腹传递到沉王手上,她声音却还是如暖春阳光温和。

随宁让人给方丈的木匣子,是她从前从沉王书房里拿的,上面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牡丹,娇艳欲滴。

她拿去让住持看,自是知道沉王在,看得见。

但他们都没说这一件事。

“只怪学生笨拙,书画又遇瓶颈,”她轻轻开口道,“父亲自幼被祖父母宠溺,又是探花郎,恃才矜己,二婶还拿父亲的事骗我,扰我心绪。”

走廊花窗对侧是片池塘,湖面平静如镜,沉王慢慢停下脚步,开口:“你父亲在你这年纪,不曾沉迷死物技巧,依旧为佼佼者。”

两年前随宁回祖籍,途径殳州大病一场,因为父亲关系借住沉王府。

她病得断断续续,却还是会去给沉王请安,听他说父亲旧事。旁人不曾多言沉王照顾友人女儿,独独李侧妃察觉到他们之间奇怪,脸色越来越不好。

栏杆外空荡荡,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随宁抬起好看的眸,笑道:“可我心中还是老师要厉害得多。”

她是世家小姐里的典范,常有人说她是按照太子妃标准培养,宽和大方,恭而有礼,却少有人说她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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