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16)

两人要了个三人的雅座,正好可以远远瞧见闽江,福州府大半景致尽收眼底,赵肃顿觉憋了几天的烦闷之气一扫而空。

赵暖叫了些菜,回身坐下:“少雍,你刚才干嘛不让我提他,元殊这个王八蛋,忘恩负义,就该好好骂一骂!”

少雍是赵肃的表字,戴公望起的,既因赵肃行止稳重雍然,又暗含了他的名字。

赵肃失笑:“他怎么忘恩负义了?”

“要不是他非往城东跑,会溺水吗?他不溺水,你也不至于因为救他而生病错过考试了,他中了进士,却没有回来看过你一眼,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过!”

赵暖说的是嘉靖三十七年,也就是三年前的事情。

当时暴雨接连下了快一个月,福建全境大半被淹,连长乐县也不能幸免,许多百姓都连夜搬到山上去,元殊在城东戴宅落下一本书,非要回去拿,结果半路掉进水里,赵肃把他救上来,自己却生了场大病,因此错过那年的乡试,隔年的会试自然也就与他无缘了。

“我跟他一起走,看着他落水,总不能装没看见吧,他中了进士,被外放当官,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穷乡僻壤呢,哪来的空给我写信,连老师都没有他音讯了,怎么就忘恩负义了,要让那小子听见你这么骂他,非跟你急不可!”相较赵暖的激动,当事人倒是一脸没所谓,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好了好了,我现在不是考完试了么,要是我没那本事,就算让我早考三年,也是考不上的。”

赵暖恨铁不成钢:“少雍,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

菜端上来了,赵肃懒得再和他说,埋头苦吃。

这跟心软不心软没什么关系,其实就是个态度问题。

既然救了人,就不要埋怨对方做出什么回应,因为在自己做出这个行为的同时,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对方知恩也罢,忘恩也罢,都不关他的事了。

前世那个社会纸醉金迷,笑贫不笑娼,最不缺的就是尔虞我诈,甭说朋友,兄弟夫妻父子反目也不是稀罕事,赵肃打滚沉浮那么多年,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么屁大点小事,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旁边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一帮人,说说笑笑正热闹。

有人道:“陈兄文采风流,在下甘拜下风,我看这次解元公非你莫属了!”

那个陈兄谦虚几句,然后说:“这次试题出得古怪,竟然把圣人之言和抗倭联系在一起,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听说还是巡抚大人和学政大人共同拟定的。”

又有人插嘴:“倭患不断,说不定巡抚大人是想不到什么良策,想群策群力,让咱们帮着想法子!赵兄,你说是不是?诶,赵兄,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有人明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还巴巴地跟来参加乡试,到时候落榜,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赵谨的声音响起。

赵暖闻言回过头,正好对上他扫过来的目光,冷漠,不屑,嘲笑。

赵暖一火,就要撂筷子上前,赵肃按住他,头也不抬。

“吃你的饭,狗咬人,你还咬狗啊?”

赵暖喷笑,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赵谨听见,他脸色一下子沉下来,起身就要发作,赵肃堪堪抬首,冷冷看了他一眼。

“望君自重,而后人重之。”

赵谨愣了一下,回过神,暗气自己轻易被吓住,待听了他那句话,又觉得在这里闹起来,对自己名声也有损,只得忍气重新落座。

其他人说得正热闹,没人注意到赵谨的异样。

“陈兄,听说你们长乐有两个人,都是修竹先生的弟子,大弟子元同佳在嘉靖三十八年中了进士,他还有个师弟叫赵肃的,可是今年也参加了乡试?”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陈洙点头笑道:“听说是如此,不过我久闻其名,却未谋面,赵兄或许认得这位才子呢。”

他也是长乐人,更是这次乡试夺魁的大热门,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围着,但陈洙非但没有沾沾自喜,反倒谦和有礼,更令人心生好感。

话未落音,赵谨便冷冷道:“那算什么才子,不过是个十三岁才习字的庸才罢了,就算考了,也是给大家垫底的份。”

其他人不信:“不至于吧,修竹先生亦是名士,门下弟子怎会如此无用?”

还有人问:“你等都姓赵,也都是长乐人,莫非有什么亲缘关系。”

赵谨目光漠然地扫过对桌:“素不相识。”

赵肃也不在意,兀自低头吃饭,赵暖几次忍不住想站起来,都被他制止了。

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抹嘴,起身,朝赵谨他们这桌走来,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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