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20)

癞痢头和大金牙在围观人群的痛骂和叫好声中,被剁去了指头,疼得满地打滚,吱哇嚎叫。这两人平日在坝子里瞒上欺下,嚣张霸道,专门欺负弱小的俾子,这一回终于被更加霸道的阿匹大总管给拾掇了,其余的俾子们自然是看得痛快酣畅。

顿珠眼明手快,拎起手边的饲料桶,把那一桶喂猪用的泔水,顺势泼了大金牙和癞痢头一脸一身。

热情开朗的摩梭小伙转脸跟丹吉措悄悄说:“嘿嘿,帮你出口气!这下子解气了不?”

丹吉措的唇角忍不住迸出一丝笑容,轻声哼道:“嗯,真真的解气……”

他的耳朵听到的是顿珠明亮爽快的声音,眼神却忍不住飘向远处,飘到端坐在院坝中央的阿匹大总管身上。

阿巴旺吉的身子轻松地后仰,一条腿微微前送,硬牛皮底的靴子跟儿磕起着黄土地。男人的嘴唇划出一道弧,似笑非笑;男人的目光散落在院坝四下里的各个角落,眸间偏有一丁点不易察觉的暖光,独独地笼起在丹吉措的脸庞。

第九章猪膘逗春情

仆役房的木板小炕上,丹吉措从睡梦中缓缓醒来,浑身湿得透透,冷汗还没有消褪。

长夜悠悠地耗尽,噩梦却犹在眼前。

耳畔仍旧回荡起铁蹄剁地疾驰的倥偬,金戈厚甲的嘶鸣,碎肢断臂,血域荒山;长矛利箭绞杀遍地呼号的生灵,就连天边哀鸣奔逃的几朵残云也不放过。

蒙古鞑子的铁骑挥师南下,席卷王庭。抵抗的势力寡不敌众,螳臂哪里挡得住吃人的豺狼虎豹。

碗口马蹄的肆虐之下,蝼蚁之躯辗转偷生。

逃亡,落陷,突围,潜行。

再一次被追兵撵上,无路可走。追赶他的那一名身形彪壮的蒙古将军,鹰眼豹须,面孔暴戾狰狞。他回眸最后瞥了一眼即将落下的金丝大环鬼头刀,纵身跃下了百丈悬崖……

复国大梦连同失陷的城池一起灰飞烟灭,自己却流落到这深山密林环绕的泸沽湖畔,被个土司和总管擒做了奴仆,也不知几时才能逃脱得身子。

丹吉措掀开炕边的小窗,一缕明艳艳的秋色溢满了床铺。

透过窗板上揉烂的窗纸,他看到格姆女神高耸的山峰下,一道弧形的橘红色朝霞笼罩在泸沽湖畔,天际缓缓地剥离出一片清澈的蓝。

自从大总管撵走了大金牙和癞痢头,院坝里恢复了安宁。管事的似乎对丹吉措也变了一副面孔,如今每一回给他盛酸鱼都是冒着尖的一大勺,还要从桶底下捞干的,把汤汁撇掉。

丹吉措现在每日清晨都有些盼望着去内院的母屋里上工。倒不是盼着干活,而是单纯地喜欢看到那一架暖洋洋的火塘,和火塘旁某一个熟悉的宽阔身影。

火苗散发着热力,在沉香木垒成的屋子里熏烤出浓稠的山野气息。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老祖母脸膛的沟壑中,嵌起一双卓然的眼,眸子里映出暗暗的火光。她的炕头下边可是家里藏财宝的地方。家人要用钱都得管老阿依伸手要,包括大总管自己。阿依再从炕底下破旧得发黄的竹编箱子里掏出钱来,用手指捻开,一张一张数着票子,分给各人。

丹吉措瞧了几日也瞧明白了:这一大家子人,当舅舅的是负责收租挣钱划拉钱的,老祖母是负责囤财分钱的,而家中的成年女子,就是一群负责花钱的。

经堂里,阿巴旺吉的大妹妹甲娜姆跪在神龛佛像前,眼神凝滞,久久不起。

大总管的膀子上扛起一头宰杀好的肥猪,穿过院坝的骑门楼,路过经堂门口,淡淡地说:“甲娜姆,褪去的湖水就让它流走了,跑掉的人就让他被忘却。这许多年了,还时不时地惦念起那货做啥子!”

女人呆呆地望着佛龛:“我没有惦念他。我记恨他。”

“那不是一样!再找个阿柱,我们摩梭人的好男子,永宁坝子里多得是!”

“为什么他们汉人就是没良心……”

“你也莫要说人家就是没有良心。我们摩梭人结交阿柱阿夏,凭得就是你情我愿,没有婚约;捱到哪一天你不情或是我不愿了,就分开去。妹子,再找一个强壮能干的阿柱,生几个伢子,家里也热闹热闹。”

“我不要。我已经有达娃了。”

“达娃是很好。可达娃终归不是……”

甲娜姆突然回转头,幽幽地说道:“你说我想不开,哥哥,你怎的不再找一个阿夏,生几个伢子?这几年你夜夜都住在家里,我们从不见你出去会哪一家的姑娘,爬哪个姑娘的花楼。咱永宁坝子里有哪一个摩梭男人,是每晚都睡在自己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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