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为偶(69)

李亿礼面上一红,他本意是要嘲讽一下女真以前沒自己的文字,一直沿用蒙古文,自己本族文字的自创也不过短短数年,沒想到达海敏感又机灵,不仅听出了李亿礼话里未尽的潜台词,竟还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暗讽朝鲜几百年一直沿用汉字,要知道李氏朝鲜,自创出自己的文字也不过短短一百六十余年。

大家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达海意味深长地一笑,稍显稚气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道不符合他年龄的冷厉,李亿礼心里一凛,眨眼再看时,发现达海仍是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彬彬有礼,沒有丝毫异样。

早在李亿礼介绍完达海的身份后,吴副将就拂袖走了,那会儿达海和李亿礼打着机锋,谁也沒去在意吴副将的去留问題。

达海三言两语便将李亿礼闹了一鼻子灰,他其实走过來的本意真不是为了故意找晦气的,本想就几个学问上的通译问題请教一下李亿礼,看看能否触发些许灵感。沒想到他们三个竟然在说这等无聊的话題,他又不算是个能耐得住气的,所以最后终是彼此不欢而散。

想想今日出门,除了立了一块说有意义,但其作用并不是太大的界碑外,一无所获,他便有些意兴阑珊起來。

最近在木栅内住着越來越无趣,他最看好的,在汉文在颇有天份的八阿哥皇太极居然搬出去住了,想來等他成了家,他的阿玛便会给他分派牛录和职务,到那时候他忙于公务,于文字一途也就算就此止步了。

实在是可惜了。

达海暗暗叹息一声。

女真人重武轻文是必然的,有九成九的女真人不识字,却只有婴幼儿才不懂骑马打猎。

第二十五章 孺子号慕(3)

从边境回來,天色已经黑了,达海和人打了招呼,便直接回家。

他家离木栅有些远,但从外城门过去抄近路倒也方便,只是这段路不便骑马。达海走路不快,到家时已是月挂树梢,他心里还盘算着那界碑的碑文要如何草拟。

家门口是条碎砖头铺就的羊肠小道,道旁种着一排白桦树。就着月光,隐隐能看见篱笆木桩隔出的简单栅门,篱笆周围种满了攀藤植物,在昏暗不明的月光下随风狰狞地晃动着影子。

在这寂静的夜里,达海脚步轻微,有节奏地发出哒哒声,一步一步靠近家门。门前道路漆黑一片,黑暗中突然有团东西蹿起,他起初以为是野猫,可沒想到那影子越拔越高,恍惚间已是闪到他跟前。

他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头。

那影子已矮了一大截:“巴克什[2]。”

达海眼皮一跳,他记性甚好,向來过目不忘,这声音虽然耳生,却还是让他认出了对方。

达海叹口气:“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巴克什。”说着,绕过那只略比他矮了少许的单薄影子,伸手推开篱笆门。

“巴克什。”那人却是固执,仍在身后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达海沒有丝毫停留,推门入院。

院内有家养的狗汪汪叫了两声,达海笑骂了句:“你这畜生,我不过离家几日,竟连我都认不得了。”

正屋的灯亮了起來,隔着窗纸,一个苍老的声音惊喜地问道:“是达海吗?”

达海在门口应道:“正是孙儿。”那屋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披着马褂外衣,伸手打开门。

“孙儿回來晚了,打扰了玛法休息。”达海甩了袖子跪下。

博洛的精神不是太好,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高兴的。

随着正屋的灯亮起,东配屋的油灯也被点亮了,艾密禅心急慌忙地跑了出來,衣裳也沒扣好,脚上的鞋趿着,也沒顾得上跟小儿子说上话,看见老爷子这般站在门口,不由跺脚道:“阿玛你出來做什么,小心吹了风着凉。”

回头瞪了达海一眼:“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想到回來?你夜里不也能宿在司文翰的吗?”

达海想解释什么,可看阿玛的脸色不佳,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起來,从石阶上站起來,慢慢卷了马蹄袖:“嗯,今儿和贝勒爷出城办事,顺路回家看看。”

博洛道:“怎么?又不在家住吗?”

达海微微摇头:“还有一大堆的公务要处理,家中不便……”

艾密禅冷哼:“我的家自然比不上贝勒爷的木栅。”扶着老爷子进了正屋,竟是连一眼都沒看一下达海。

达海站在门口,在夜风里自哂一笑,抖落了一身疲惫,慢慢退下石阶,一级级地倒退着踩下地去。

“三弟。”丹布走出西面的屋子,一脸的惊喜,“真是你呀?來,來,累了吧?快跟二哥回屋休息。”

达海不动声色地避开丹布伸出的手,脸上恭谨地笑道:“二哥,我还急着赶回去呢。下次吧……”

[2]巴克什:满语发音bak?i,泛指有知识的文人。后指受封的一种特定头衔。

第二十五章 孺子号慕(4)

丹布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歉疚:“那我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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