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28)

铃音取来箬笠、蓑衣,帮邵敏穿戴上。笑问:“娘娘想去哪里?”

邵敏想了想,她最想去的却是凤仪殿,只是哪里已被封了起来。便问:“后苑往凤仪殿去的门,钥匙在谁手里?”

铃音道:“奴婢也不知。不过宫中修葺之事都归内府管,他们手里必然有备份钥匙。”

邵敏本想安静的进去坐坐,若去内府讨要,少不得还得备案。若遇到多事的人以为她看上了那处院子,怕还要请修。

便道:“不用这么麻烦。就去凤鸣池边走走,从承光宫过也是一样的。”

寿成殿这件蓑衣还是邵敏从邵府带来的,上下两件一套,很是精巧。据说是用鲁地特产的蓑草抽芯阴干后编成,厚实柔软轻便,穿上后下摆柔软垂着,毫不妨碍行动。但毕竟只是挡风雨的东西,颜色式样都不好看,穿戴好后就跟水边钓叟似的。

寿成殿这帮小姑娘正当韶华,自然没一个愿意陪她穿,宁肯打伞跟她出去。

邵敏留南采苹在殿里,带着铃音和五个小宫女一道出去——她其实一个人一不想带,只是皇后出行必然得浩浩荡荡才合规矩,她带了六个人铃音还说怕人怪罪,只能将就了。

秋霖脉脉,直像是逢上江南梅雨季。雨线斜飞,粘在蓑衣上,略觉有些沉。

邵敏信步走在石板路上,心中诸事烦扰,杂七杂八纠缠在一块,茫茫然没个头绪。

一时她想到邵博,那个健朗的老爷子并不是什么慈祥的长辈,反而有些过于严厉了。似乎是因为儿子不成材的缘故,他对孙子辈管束尤其严格。邵敏是在祖母身旁长大的,见邵博的次数比别人多些,还时常被他单独叫去指导功课或是训话,自是更加深有体会。

她时常会联想到邵博在元清面前的姿态。他兼任太傅,是皇帝的老师,本该是元清最亲近的人。但那个孤苦伶仃的少年天子想必从未从他口中听过一句赞赏或是关爱,比起王聪明的体贴周到,他必然面目可憎。

但元清当不至于因此恨他,元清恨的大约是——他既不承认元清的圣明资质,又不肯给元清机会证明自己。甚至他告老还乡了,他在朝中所栽培的文臣武将们,也还是用他的标准继续否定着元清,让他不得畅怀。

就比如这次启用程友廉等七人入六部补缺,元清和内阁各拟了七人,而后互相扯皮,最后除了程友廉这个没争议的,其余六个全从了内阁的奏本。

那天晚上元清宿在邵敏殿里,半夜缩在她怀里哭,邵敏只能装睡得迷糊了,拍拍他的背哄他。

把堂堂一介帝王逼成这样,就算他们是诸葛亮那样的忠臣又怎样?元清得势后不料理他们那才有鬼。

一时邵敏又想到了元清。

这些日子元清去探望了林佳儿,夜间便宿在她宫中。有时他去的晚了,那必然是朝中有事了,他留下批折子或是旁听内阁议事了。

——他到现在也还是个学生皇帝。而且比一般的学生更加好学、更加勤勉。有时他折子没看完,或是廷讲时说到了什么前朝典章,他也会命王聪明带上,到邵敏那儿吃过饭继续读。

他看的议事折,邵博的最多。邵博四十多年前外任时上的折子他特地取来读。

邵敏是真心觉得,元清就是真不是圣主那一等,也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皇帝了——她自小消遣便是读史,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元清这么努力学做明君的皇帝,哪怕那明君的标准是邵博定的。

邵敏时常觉得,有朝一日朝中最得元清器重的人,不见得非是程友廉那种良才美质,也许只是个不吝赞美的宽厚君子——当然,逢迎谄媚的小人更有可能——邵敏并没忘了历史上的王聪明。

私心来讲,她当然更希望是前者。但若是所有君子忠臣都不屑于赞美皇帝……邵敏只好亲自来了。

所以这些日子元清对她亲近和依赖,邵敏总觉得有些投机取巧的迹象在。

但她也是真心怜惜元清。

细雨稠密,铃音在背后给邵敏撑伞,自己左肩和后背却湿透了,秋意凉薄,风吹过去,不觉打了个喷嚏。

邵敏想着心事,先前没注意到,听她“阿嚏”一声,才回头看到。便皱了皱眉头,道:“不用给我挡,看你湿成这样子。”

铃音笑道:“不碍事,别淋着娘娘便好。”

邵敏穿着蓑衣,其实是淋不到的。何况那柄江南花伞原也不是遮风避雨的,根本挡不去多少。她这样也只是个心意罢了。邵敏心中微暖,看她冷得鼻头发红,便道:“快些回去换件衣服,喝碗姜汤,别着凉了。”

铃音笑道:“谢娘娘关心,真的不碍。别扰了娘娘雨中游园的雅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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