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粽子的故事+朔雪+偃戈尽觞(39)

他眼睛蓦然圆睁,银光倏然一闪。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软剑,抬头看看满眼不敢置信的人,我长长叹了口气,任由眼前红黑弥漫上来。

重伤不治,扶榻返乡。殿上那位惜我文采性情,再加上几位大臣拘于礼孝……终于,终于能够出帝都了。

常州。

定德侯府。

我十多年放浪形骸掩去小心韬晦,累心戒备的,实在太多。好在父亲原本就有经营甚厚,身旁一干手下得心应手,如今除了主持大局,便是谨慎识人之明,还就是用心教导儿女,再无其他。

那一剑伤及内腑,虽留得性命,每逢变天,却虚汗无力,呼吸窒闷,譬如眼下。

“公子。”

我微抬眼。

“斐偃戈出坊山,公子可要永绝后患?”

“若没那一剑,我还回不来。”我挑眼看向窗外的寒峭春色,曾几何时,有人一身中衣,给我演过一路家传枪法,“斐状元,武艺倒是过人。”

武艺过人,领兵有道,却不通为官之道。明明冤的屈的都是他,稍事拨弄,几筐金银,便换来皇帝当殿怒斥。

“……属下愚钝。”

身边的声音将我惊醒,我一愣,而后不由嗤笑。身边这几人这几年经我亲手?教调?,哪里有不明白的。今日竟拿这般蹩脚的手段娱上,真正白花力气了,“何必授人以柄,只须以静制动。”

“属下领命。属下告退。”

衣饰简单的男子躬身退下,我慢慢合上眼养神。至今,我依旧不太明白,这世间,为何主仆的名份会代代相传。可,也正因这份死忠,我才敢多教了那么些东西,才得偶尔小憩,才能有旧伤发作时的安心静养。

他心高气傲,当年的肌肤之亲,自是视做奇耻大辱。反正他手中无兵无证,无银无粮,与我无妨,如此……走了便走了罢。

*** ***

四年后,诸省连遭重灾,一时尸横遍野,哀鸿不绝。

皇帝糊涂不得人心,流民乱籍一点既燃。如此,机不可失,时已成熟。于是高台拜将,誓血为盟,从此挥师北上。只是,金戈铁马,铮然肃穆之间挥斥方遒,对着若干亲手拔擢的年轻将领,我偶有恍然,如见故人。

坊山亦遭天祸,我终究着了得力心腹前去寻访,却不得踪迹,多方探寻亦是未果。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偃戈偃戈,我终究亏欠你良多。然不出五年,这天下便偃戈止纷,百姓安居乐业,正是达你所愿。他日若黄泉相见,望你念此稍作宽宥,容我一面之谢。

两年后。

那一日刚刚取下勤州,营下兵卒正忙着整肃城防,登籍造册,安抚民心。

却有心腹急急求见。

帐门一揭,昔日骏马鲜衣,铁甲墨枪的少年将军,如今粗布草履,披一身落日余晖,卷一袭秋风飒飒,唯独脊梁依旧提拔。

“一剑之仇,斐偃戈任你处置。”

我静看手中奏报,淡然不语,任由左右剑拔弩张,暗里戒备。他衣冠整齐却不掩破旧,面色则苍白如纸,想来颠沛流离,深为所苦。只是我虽心疼,却不敢妄动——斐偃戈何等心性,保不准再给我一剑。我虽甘领,到底不能因他坏了自己性命,坏了担当责任。

“但求念故交薄面……勿怒及乳母。”

话音甫落,人已经一头栽倒,剩下跟在身后的老妇人抱着他,恸哭不止。

——呼。

他母亲难产而亡,父亲沙场早丧,从小由家仆抚养,和乳母相依为命。那女子洪涝水祸里丧子丧夫,幸得斐家收留,自然视同亲生。

他还是不会开口说那个求字,我其实,从来不曾想要逼他便是了。

*** ***

“爹爹,这人生病了么?怎么太阳升得那么高了,还不曾醒?”

“他随流民而来,长途颠沛,食不裹腹,自然辛苦。仁儿,安儿,你们今日可想去外头玩儿?”

“想,仁儿想得很……爹爹你笑了那。”

“爹爹说过,勤州水,绿如蓝,季季花红艳如缎……不错不错,仁哥哥,爹爹笑起来好生英俊!”

“小马屁精……去找你们左将军伯伯,记得不可乱添麻烦。”

左将军常镇,忙着调米放粮之事,恰好就在城内水道旁——天家小儿,看风景要紧,识民情更要紧。

“爹爹……”

“嗯?”

仁儿比了个数铜板的手势,安儿不知想起什么好吃的,吞了吞口水。我摇头失笑,想了想,掏了钱囊与他们,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出去了。

这个年龄,也该识得银贵铜贱,明白财不露白了。

再回头,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你的……孩子?”

“嗯。段家二女和寰家小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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