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2)

村里前后家家户户前前后后,多多少少都送了些束修。有布,有米,有高粱,有猎物。六嫂说,我能把束修吃完就不错了。

庄稼人普遍比我胃口好,虽然他们和穆炎比还有一定差距。

因此六嫂立场份外坚定。

从穆炎那里敲来的银子,买了砚台和墨后,再没有动过,倒是陆续多出来些铜钱。

庄稼人老实,要代笔的,没有会空手的。大多是田里山里水里产的东西,也有带上一小串铜钱来的。

村里的孩子,跟着大人赶了回集,渐渐能把一条街上的店名磕磕碰碰认下来,在别村的同龄人面前得意得很。秋收后,被亲戚家介绍出去作伙计打个短工的,也多少因为这一点得了些好处。

那是十月末的事了,书写还笨拙,认则都能认上几百来个字了。

我教他们字没有按什么书,空手上阵,顺着远近,地名,姓名,家用什物,这般来的。教过的自己录了免得重样。碰到能拆能合的字,拆拆合合也教了,而后再借着讲解认过的字的其他用法,教认新字。

算术入了门,借口比赛谁算得快,让他们演习讨价还价。

伶了牙俐了齿,又用到了心算,没什么不好。

本来么,秋季的草药根茎,和夏季的,怎么能一个价。一刀砍死的兔子皮,和一箭穿咽喉对剖的兔子皮,又怎么是一样。

细细计较了,末了算帐能差上两三成呢。

以前自己倒没有用上的时候。直到后来在地中海读书,有两个罗马同学特别喜欢逛街,她们的讨价还价完全可以说是一件特长,一样爱好,一种艺术,常常拉了我一起去。那时候旁边看着,只觉得非常有趣。偶尔自己看上什么,才多瞟了几眼,不等我尝试开口,她们就先把价给杀下来了,我只要配合作出某些示意,而后付款就好。

阳光明媚的街道,挺拔秀立绿意盎然的植物,自己喜欢的东西,所费不多的小小得意,逛到累的疲惫和满足,露天的咖啡厅,各色广告的遮阳伞,可爱爽朗的伙伴,一杯漂亮又可口的冷饮,路上来往行人的口哨,偶尔遇到的微笑有礼的搭讪。

那里的六年,我慢慢得到了平静。

而如今,孩子们目光干净而带了几分崇拜,唤我的时候嗓门亮亮脆脆的。村里的人待我很好,集上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擦肩而过都会点个头。

很开心。

所以刚来时候下田干活笨得要命的丢脸事也就不计较了。

其实我没有那么无能糟糕的,只是我很在意水蛭之类的虫子,老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小腿肚。

偏偏晒得厉害有些中暑,加上半年前伤得厉害,本身就有些贫血,前头半个月又担了心,比较乏累。

加上弯腰干活,脑部供氧不足。

然后么……结果可以想象了。

总之从此每次试图雪耻,都被张小六和六嫂撵回来。

于是只能摆弄后院菜园,搓搓绳子编编草鞋。

没关系,我把菜园扩大了一倍左右。

草鞋,农家习惯,挂在篱笆门前随路人取用。出门干活走亲戚,坏了鞋子,同样就近摘一双就是了。

篱笆下放上一两文钱,算是意外的客气了。

开头几天,我一双也没有送出去。

后来,还真有人给放铜板的。

我的时间多,搓的绳细,编得密实,一句话,耐磨!

其中有一回,居然一根草茎穿了三枚铜板,挂在原来挂鞋的篱笆条上。

得意。

我把它们原样挂到自己屋子的窗前。

六嫂一边看得笑,直摇头,把手里刚割来的菜都摔了。

至于吃的用的,高粱窝窝头,粗布衣,这些本就没什么。

弄了些旧碎布,搅了浆糊,一层层贴了晒了,从六嫂那里讨了针线,纳成了千层鞋底的布鞋。

美滋滋穿上。

一回头没几天,晚饭后一大伙人闲聊,张小六磕磕烟袋,指指他自己脚上。

也是千层底的,针线活计比我的漂亮多了。

……

再过几天,张家坡众汉子人人一双,专供赶集和晚饭后串门磕牙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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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流淌,平静而温和。

偶尔也会想想父母朋友。

相信他们也会好好的。

至于我么……

并不打算娶媳妇,又胸无大志,就这么终老好啦。

十二

六嫂要生了。

稳婆请了来。

过了两个时辰,稳婆出来,说有些难产。

张小六团团转,顺时针。

五嫂四嫂在帮忙,大粱小粱则实在熬不住,哄完妹子茅花,困过去了。

我跟着团团转,逆时针。

转了一晚上,幸而那老婆子经验丰富,加上六嫂是第四胎,终于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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