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73)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背后有目光灼灼。

端坐鞍上,踏镫控缰,远目前方,我不曾回头。

一百三十一

战事分秒必争,粮草之务纷杂,不知不觉,已经春末。

穆炎回老将军麾下效力,至今只得匆匆间照面而过几回。好在素有消息报得平安,我倒也能……放心。

晟军军纪严明,拔擢全凭军功,有利寒门士气之外,尤胜在铁骑彪悍,鞍剑精良。此番两线开战,大军擅守能攻,前锋则更有唐柱麾下轻重骑兵奇兵一支,宛如武神亲降,锁甲马刀相辅相佐,长枪叠次冲锋,绞弓轮番劲射,仗着铁骑烈蹄,遇弱则挫,遇强则避,晨东暮西,曲折诡行,直入尉国腹地,杀得撤兵风声鹤唳,溃不成军。

尉军连退百里,沿路抓走壮丁无数,留下两座孤城,三分之一的国土。

那两座孤城相互照应,大晟全线进攻之下,毕竟兵力分散,倒也一时奈不得何,只得等到大军困城,再作打算。

而唐柱,已经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南下,直插鄂腹地。

*** ***

“肉中刺。”

“如今之计,不得不硬挫之。”范将军道,朝胥将军一拱手,“卑职请命领兵!”

老将军捋捋胡子,微叹。毕竟,攻城尤为酷烈,谁也不愿麾下大好男儿折损在此中。

“劝降。”我画完最后一个鬼符,了结了面前的公文,揉揉手腕,“时临愿亲往阵前。”

“先生?”胥将军颇为惊讶,诧异回头。

“试试而已,无妨。”我向胥范两位将军微微一笑。

正是青黄不接之时,那两城之中滞留难民甚多,尉去年年景惨淡的缘故,各地储粮耗空,如今困城内差不多已有饿殍……不怕那儋寰君不开门相商。

穆炎也快回大营了,趁他还没有到此,尽快行事。

……回头还是多觅些药膏备用罢。

穆炎回来的时候,我正在自己帐里涂涂画画。

他揭帘,如风般卷进来,皱眉立在案前。

我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散着,皮肤尚带了几分湿意的,顿时缩缩脖子——好冷啊。

穆炎也不回头看,扣好帐门,走到我面前,抿着唇,却依旧不说话。

我抬眼看看他,“你回来了。”

“嗯。”

“没有受伤?”

“嗯。”

“诸事妥当?

“嗯。”

“那做什么板着脸?”

“你……为何要去?”

“我查问了儋寰君生平巨细,而得此计。”

穆炎掬起头发,替我束了,还是默然。

“穆炎——”我拖长声音,“你不理我了么?”

他摇摇头。

“信我。”我反扣住他放在我肩上的手“你信我。”

“……时临?”

“我既然身为先生,自有安危之忧。去年秋也好,此番劝降也好,实在都不能算是涉险。若是危险倍增之事,我怎会去做,还不都是安分缩在军营之内,中帐之下。这两番,我都小心防了万一的。”

“刀剑无眼。”穆炎转过我,面对面,眉间依然不展,“平外,有大晟铁甲,足矣。”

“刀剑无眼……好个刀剑无眼!”原来你也知道!

“我明白。”

“噢……”料不到他如此回答,我骤然无语。只是刚刚的憋屈还未下去,忍不住抢白他,“那你多此一举,又是劝的什么?!”

“莫要……莫要为难自己。”穆炎的声音沉痛,语速却不快,倒是缓缓柔和。

我浑身一僵,霎那间说话的力气也没了,隐约似乎听得脊柱那里一阵轻轻的喀啦啦,慢慢软了身子。

穆炎将我搂抱了,尔后有指掌通体老茧的手贴到我赤裸的心口,“别那样逼自己。”

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却松了轻了。

他既然懂,我又有什么担不得。

那一日两军对垒城下,旗如林,甲如墙,儋寰君盔甲齐整,目光如炬,坐骑如火,长刀如墨,破阵而出。

那一日我青衣布履,只身抱琴,寥寥几语,一段无民小调。

儋寰君傲骨不降,宁做死战,忠君之事,却偏偏知晓大义。尉王用他,又不信他重他,常有制肘。他平生数起数落,仕途可谓坎坷。

那小调乃是当年我路经尉时,在腹地听得的。是军赋重税之下,他少时故乡的呻吟悲歌。

所以他终究是退开三步,掷刀在地,拔剑自刎。漫天红雨灼热如火,那个横刀跃马的人从马上载下,痉挛抽搐,归于死寂。

逼死儋寰君,确乃我本意,只是我到底不能神色自持。

“时临。”穆炎在怀里掏着什么东西。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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