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76)

“先生。”

“何事?”不知不觉夕阳近暮,也难怪习风不拦着习雷出声打搅了

“先生,前面有客人。”习雷憨然一乐,“是故人,范将军特意请来的。”

故人?

厅子里简简单单几对木椅,下首坐着一位年逾五十的大夫,清瘦斯文。茶上得有一会了,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喝。

“草民拜见先生。”

“不必多礼。”我请了那大夫重新入座,旁边自有杂婢换上新茶。面前来人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我却不知范大忙人请了他到底做什么,遂看向身旁立着的两尊。

“汤大夫妙手仁心,故而范将军……”习雷轻声解释,也不多说

“不敢当,不敢当。”

“那就有劳大夫。”叶耿今春重伤,卧榻休养。主君有意撮合,俞儿到底还是回去看看。请个当地著名的大夫来给我号脉,眼前这不是头一位,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只是,故人……汤大夫

范将军好周到。不,应该说主君好……好个思量。

汤大夫知我根底,为防万一,主君当年不可能轻易放过。虽不知道汤大夫如何才避过一难,可既然当年不曾放过,如今又怎么容得。只是眼下汤大夫既然满城闻名,若再有动静,必然瞒不过我。

所以,不如送到我门前。

杀,则我无可怨尤。放,若有差池,我难辞其咎。

“先生脉相稳健,气清脾和,只是案牍过甚,劳累堪忧。长此以往,费神损元。”

“都怪俞儿不在……”习雷嘟囔,“那该怎么是好?”

“大夫的意思——?”习风一语中的。

“还需找一名岐黄精通之人,常随身侧,好生调理。”

如此的毛遂自荐,我不由微微一愣,续而失笑。论年龄,论阅历,这汤大夫都在众大夫上。我既然看得出来,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既然如此,汤大夫可愿在此小住?”

朝中一年一度,季春开始拔擢后秀。过来的公文里,少不了涉及。一味装聋作哑,流于下策。于是小心用词,书写按月呈给主君的表奏。斟酌进退间,有些头昏脑胀,草草稿到一半,掷笔起身,到院子里透口气。

正好看到汤大夫在廊下,指点两个药童翻晾药材。一袭月白旧衫,虽已褪色,却干干净净,举手投足,从容淡定。

有他在此,日常膳食并不曾精贵,却的确平衡谐和。中药的调理,食补可谓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我往年钻研厨艺,略有所知。后来与穆炎山中独居的那一年,从当初的老大夫那里,又有获益。虽然如此,现下境况,断不可能有闲心打理这些,所以俞儿不在,我的确有些亏待自己。

如今却是托了汤大夫的福。

只是,他尚有家眷。留在身边,固然保得他一时平安,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汤大夫。”

“先生。”汤大夫不亢不卑打过招呼,招手旁边两个十余岁的男孩让我看,“小徒儿顽劣,给先生添扰。”

“哪里,哪里。”只是,这话听来平常,可他住下已有十多天,为何今日特地将门徒指给我知晓?

“犬子愚钝,难以承继家业,在家奉养内子。幸而微有薄名在外,衣钵总算后续有人。”

“淳孝便足以为宽慰。百工无贵贱,虽有所憾,汤大夫却又何必拘泥。”

“先生所言甚是。”汤大夫挥挥手,叫他们继续做事,和我走向院中亭下,一边闲话般道,“听闻大晟广招岐黄中人,余斗胆想去一试。先生以为呢?”

有一瞬间,我只觉得空气凝固。大晟的确有招榜寻求良医,消息昨日刚到此地的。名为为各城医堂择选适合的教授人选,暗中也为主君寻求良医好药。只是汤大夫何必去搅这趟浑水。他搅了,怎么还能出得来。

汤大夫平平常常的眸子中,了然淡定,尚有三分无奈,一分决绝。

我 移开眼,压下长长的叹息。自己何必自欺欺人。他若不走这条路,只怕连妻子儿女都保不住。他若走了这条路,那便是舍了己身,换一家平安。虽然从此一入侯门深 似海,在宫中为医如履薄冰,到底比全家暴病要好。恐怕,汤大夫的儿子,不是不擅学医,而是不被父亲允许。如今么,既然已经自立家业,于是,不随父进都也就 理所当然。

我能做的,不过托一封书信,托人好生接应。

遂应,道,“能得汤大夫尽心尽力,是为大晟百姓之福。”

汤大夫拈须,微微一笑。

汤大夫和我一起回的都城。现在的大晟已包括了原本尉鄂的版图,将要面对的是平全两国的联军。此前的分化离间,秣马厉兵,均非小事,我终究不能闲散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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