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175)

这晚自有庆功宴。大堆的篝火,大块的好肉,倒是酒,因易误事,供得不多。由于尚有军务在身,众校尉无人敢畅醉,酒过三巡,尽了些兴,趴了三五个浅底的,老将军便散了席。

刚刚回营帐不一会,尚未和穆炎说几句话,却有习雷禀事而入

“先生,唐将军的信。”

“等等。”往日唐柱来信向来穆炎独有一份,如今却是单单给我,胸口有什么一抽,耳边听得一阵自己的脉搏声,预感不善,我阻了习雷话头,伸手道,“给我。”

习雷瞄了眼穆炎,小心递过,而后无声无息退去了帐外。

穆炎握剑立在一旁,直直盯着我手里的薄薄信封,盯着上头的火漆。

我抽了信纸,扫过一遍,放到案上,斟酌一番,慢慢开口,“穆炎,唐将军与你私交如何?”

“甚好

“他若有心愿未了,你可愿助他

“自然。”穆炎答得痛快,眉头却不由自主锁到一处,“……未了?”

我过去拥了穆炎,抱紧他,“当年齐珉公主生身父母草草下葬,为安故人,唐将军亲往移骨。”

“而后?”手臂间的腰背开始僵直。

“不幸遇伏,力战而脱。重伤不治,次日身亡。”

唐柱令副官携故人遗骸,送他杀破重围,回营报信,带兵来援。信笺正是唐柱副官口授,可谓字字泣血,我怎么能让穆炎现在亲眼去读。齐珉公主惦念生身父母不假,英雄为了美人护白骨,这是何等惨烈的战事,与我看来,也,何等?????

——不应不该,不必不能!

“所托何事?”

“节哀,自珍重。”

穆炎拥紧我,帐中一时默然。我小心捧了穆炎的脸,慢慢吻他。无关情欲,只是安抚慰藉。

豆灯晃悠悠燃着,渐渐昏暗不明,却是油尽了。一阵风从帐门隙间穿入,那灯火最后亮了亮,“噗”一声微响,灭去。

穆炎原本也只是轻吻,到此时,忽然间开始猛烈,不会会便已经灼热

他既肯泄出情绪,我心里便稍安,于是抛开有的没的,陪他一同颠乱疯狂。

骠骑营久经沙场,折了主将,并非便是一盘散沙。哀兵而起,身为前锋,尤为悍勇。不出一月,大晟的铁蹄踏破鄂国都城,主君也算是雪耻旧年,大喜之下,少不了犒赏三军。

茳城城墙刚刚修缮一新,城楼前。胥老将军斟了一排酒,一杯祭天,一杯祭地,一杯请过故人魂魄,而后自取一杯。

我也跟着取了一杯,刚刚浅浅沾唇,不知是非错觉,热烫的酒液竟然有久违的苦呛。一点点咽下喉去,指尖依旧发凉。

城门大路上,两边黑铁伫立,盔上束束红缨迎风,明明三步一人,五步一岗,满眼皆是铁甲长剑,远远近近,此时却竟只有长掠而过的风,带起的呼啸和猎猎。极目之处,一骑快马扬尘而来,骑者全副甲盔,风尘不掩染血的墨色,唯独头上一扎醒目的白。那人在城门翻身下马,急急跑上城楼,一手顶盔,冲帅旗拜倒在地,却是哽咽不成语。

杯中酒早已凉透,胥老将军一干而净,重重掷杯,转身下城相迎。

一干校尉随在老将军身后,无人说话,只有铠甲摩擦的金属声。那叩在一旁的仲尉不知被谁搀到一边,或是得了默许,痛哭出声。

那人于穆炎如兄弟师长,于我又何曾交恶,不过碍着些顾虑,交深言浅而已。去年冬末,白梅美人,到如今,只余马革裹尸。

习云立在上风口,陪我留在原处。我遥遥望向那地平线上隐隐约约的白幅将旗。天际蔚蓝,快风卷起薄薄尘埃,长队无尽,裹在冰冷的全副武装下,行于大晟的新版图上,那些人那些马,皆是冠如雪。

胸口终是大痛

一百三十二

眨眼两年。

和穆炎,还是聚少离多。好在借职责之便,书信消息倒不曾间断。

少君去了旧鄂之地,趁梯田之利,大施德政,广收民心。主君欠安,长居新都为上。我一直不曾回城。军中虽苦寒了些,其实无妨。那旧城里并无什么愉快的记忆,至于观览新城,更是不必。故而,我宁愿长年在中帐之下,虽难免在来往公文表奏上多花些心思,其他却也不难。间或偷得浮生半日的闲暇,便找本野闻杂录来读。

今日又是清明,照例烧些碎散银票,却不敢率性外出,只怕万一徒增麻烦,只是在住地后院焚香。

宣纶宣纶……不日我等便将兵临镀城,不知你还认得不认得?

唐柱唐柱……无它,务必保佑穆炎平安。

至于老侧……

我撇撇嘴,就近揪几根青草扔进火堆。它们在炙热的气流里散发着清香的水汽,迅速变黄,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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