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31)

摇摇头无奈,回头喊他,“吃饭啦。”

“坐。”盛了盏粥,落座,揭了四色小菜上头覆的盘子,扶起筷子,看看穆炎,还是站在一旁,只得出声道,“没外人,自便就好。”

“是。”穆炎应,而后在侧手靠下方坐了。

他动作中规中矩,答得也无可挑剔,我闻声,手上却禁不住跳了跳。一片薄得透明,半个巴掌大的红通通的酱肉,就这么掉进了粥碗里,盖去了大半粥面,而后缓缓斜了,开始沉下去。

“穆炎。”你不要老用那种语调说那个字了成不。

“在。”

“……”捞出酱肉片,大大地咬了口。

怪不得他怪不得他,慢慢来慢慢来,“你不喝粥么,想要的话,自己盛呵。”

粥煲在陶罐里,不稠,很到火候。连褐色厚瓷的罐,带保暖又可以拎的兜儿,搁在一边几上,一旁尚有备用的碗,和勺。

穆炎侧头看了眼一旁的粥罐,起身过去拿了个碗,掀了盖,举勺。

“对了,旁边那个大号的,是梅蕊她们特地替你备的吧,你别用小盏了,免得辜负人家的细心好意。”

弓箭投壶已经有了些起色。老武师一直无夸无贬,一概的沉静无言,有他陪着练,往往便在不知不觉中,气息均匀,万念俱冥,握弓持箭,瞄了那靶心而后松指之时,动作也就奇异地流畅自如起来。

这日早上的事完毕,回得院中,梁长书赫然在厅中端坐,旁边陪了两个幕僚般的人物,一个着皂白,一个衣褐褚。

他再不来找麻烦,我没准会忘记这里是谁家的地盘了。

又是听琴,试棋,看字,验画。

而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就这么带了随身小厮和那两个从头到尾不曾说话的人走了。

那褐褚衣衫的人一路叹气,跟在梁长书身后,却走在皂白衣衫之人的前头。末尾,是并排两个小厮。

“梅蕊,那两位也是府中谋士么?”

“回公子,前头那位梅蕊不认得,后头那位是梁大人得力的潘幕士。”

不认得……

各路人马开始动了么……

“穆炎,你要午睡么?”宣纶还没有到,扭头问穆炎,看到从不曾有过动静的黑色眸子,顿觉自己多嘴问了个傻问题,“和我一起学琴吧。”

“是。”穆炎应了,而后看看我面前的琴,略略有些局促。

“没让你弹。”我失笑,又不是嫌他手上伤不够多,“我是说,你反正也没事,一边坐着,听会也好。我的就罢了,宣公子的琴艺还是很不错的。”

“是。”不知他是不是松了口气,起码我觉得他看上去安心了些。

“对了,要是不耐了或是有事,自己走开就好,不要枯坐。”中午喝了汤的,一直坐那,我岂不难为他。

“是。”

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了。

看向窗外秋末冬初的辽远天际,而后试了试音。

“宣公子这一曲后三段,续得好。略作修改,再多演几次,便是成了。”

“公子谬夸,宣纶不敢当。”宣纶微微叹了口气,“第四段,尚欠好几分的火候。末尾,又嫌不得免俗。大人生辰庆典上多名流,不乏此道中人,这曲所续拙劣,怕还是入不得眼。”

和那名流之士稍才华就能得到词藻华丽的赞誉不同,宣纶身份卑微,一般的出彩,未必能得人欣赏。所以,这孩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四段之处是否讲那飞腾光越的境地?”喝茶沉吟了会,我开口,“若是如此,在下尚有几个野闻奇事,或许可以一听。”

“公子过谦了,请讲。”

“曾听人言,北边的北边,天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的山。山顶常年冰封积雪,风暴冰凌呼啸从无一刻间断,寒冷异常以至于寸草不生。而刨开那十人高的雪,再凿开那十人厚的冰,露出的山体上,有十人长的大鱼,栩栩如生,却已经化成了那岩石的一部分。”

宣纶坐正了身子,静待下文。

“南边的南边,海的深处,群岛之间,有一族擅捕鱼的人。那一次十年的大旱,海水下降了十人的高度,稻米颗粒不收,岛上的人们纷纷捕捉鱼儿为食。而后,他们族里,最勇敢的小伙子,驾着最大最牢固的船,在夏天最热的一天,向着海的最深处出航,捕捉到了一条最大的鱼。”

“那鱼,十人长,和山顶石中的鱼,一摸一样。”

宣纶屏低了呼吸。

“北边的风,和南边的风,把这两件特别的事带到了一个博学的老头子那里。那个老头子头发已经秃顶,雪白的胡子和眉毛却一直拖到地上。他听清楚了风里的故事,感叹——”

宣纶往前凑了几分。

“沧海桑田。他告诉不明白的人们,很多很多的年代前,现在是最高的山的地方,那时是最深的海,而现在是最深的海的地方,那时是肥美的桑田。他还说,也许,现在是最肥美的桑天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后,会变成最高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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