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34)

“谢,穆炎。”真不错,改得好快。

接过鞋袜,想套上去却犯难。我是坐在枝上的,一手环着主干稳着身子,连刚才默祷时候都是抱着树祷告的。

“穆炎,我穿了哦,记得看着我,不要让我掉下去。”

“是。”

小心翼翼松开手,套上一个袜子。

“穆炎,你可不可以扶着我?”

——等我掉了再接不太好吧?

“是。”

而后背肋上多了一根靠杆。

我扭头瞅瞅他伸过来的手臂,直直的,纹丝不动的。

再瞅瞅他。

算了,以后再解释什么叫做“扶”。

腰背上松下绷着平衡身体的劲道来。

宣纶弹得很不错。

结尾部分他那日听了凤凰的故事之后,又有修改,将堇青谱的曲融入自己所续之中,也将涅盘之意融了进去。曲子在那重生之后逐渐拔高,以甚于前段的劲快盘旋而上,在渐入佳境的地方截然而止。仿佛一人远目眺望着那华丽盛景,最后因目力竭尽而看不到了,只留给人无穷的想象。

一曲终了,风中暂时没有了声音。而后,赞誉声纷纷响起。

我拽着穆炎稳着自己,得意洋洋了会。

宣纶宣纶,生日礼物送得好固然可喜,最要紧的还是对那梁长书动的情,须有分寸,有自持。

这些,明日起,我自当另找了妥帖的故事来教化你。

总之,你这么年轻,梁长书好好待你也就罢了,否则,不如求去。

好啦,宣纶今晚是不会有时间来我这里庆贺了。他又走不开,等宴散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穆炎,我们回去歇息吧。”伸个懒腰,而后朝穆炎张开双臂,“我不爬了,你带我下去。”

三十二

这一夜睡得颇好,好得全身暖洋洋,软酥酥,仿佛身在秋千上。

秋千上?

“公子,公子……”

有人不知在叫谁。

还带了哭音。

哭音?

“求求你……”

“见见……”

“最后……”

这是怎么了?

“谁?”惊觉而起,四周一时无声。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得院门那边有低低的呵斥和司弦的哭腔。

“出什么事了?”慌慌跳下床,披了件外袍往外去。

走到厅里,刚好看到穆炎从外面回来。

“司弦哭的是……?”内心涌起不好的预感。

“回公子,宣公子折了身子。”穆炎叩答。

“折了身子?”

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倒也顾不得穆炎的坏习惯。

宣纶早八百年就是梁长书的人了,什么叫做折了身子?

“在颈下,肩上。”

不明白。

开门跑向院门,一边朝那喊,“叫他过来。”

“公子,大人吩咐了,这院子今天谁也不能进去。”

“那防的是客人,现在早已散席,留宿的也都安顿在前头了。何况,他又不是没见过我。”讲了一堆道理,看看那两个守门的没有让的意思,骂道,“不知变通的东西,大人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么?”

“公子,我家公子他……他不成了,公子看在交好的份上,去见见他罢……我家公子念叨着呢……”

我眨眨眼,一时无法领会这话里的意思。

脚下只着了室内的便履,院子泥地里的寒气侵上来,冰冷刺骨。早已过了子夜的时候,近乎凌晨。府里的喧闹全都不再,余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枝叶在风中的沙沙微响,冷清清,凄惨惨。

门口两尊还是堵着。

“见,最后一面?”我听到一个疑惑而迟钝的声音哑着问。

司弦点头如捣葱,面上两行泪,早已花得不成样子。

“穆炎!”陡然吸入一口气,我喝道。

穆炎应声。

“拦路的木头脑袋,要来何用,不如砍了去!”

两人对看一眼,让开了。

跟在司弦后头急急跑。夜里的风冰冰凉凉地刮过脸颊,生生作疼。

我不明白。

穆炎的意思,宣纶脊椎高位骨折?

可好好的,怎么会伤了那里?

他是弹琴,又不是演杂耍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的院子其实离宣纶的小院不远,梁长书本就是把我归在宣纶那般身份的人里头的。可白日里已经走得熟悉了的短短百来米道儿,漆黑一片的夜里,什么也看不到,竟险险跌了好几次。两旁的植物失去了原本的苍翠可爱,横生的枝条,狰狞恐怖,张牙舞爪,朝小径上探来。

每一步,都有东西在将我抓扯。

“公子。”司弦抹抹眼泪,指指屋子。

刚迈步,意思到自己尚披头散发。

四下看看,走到院角的小水缸前。

缓缓呼吸,撕了条内衫,顺了头发,服服帖帖束到脑后。掬水洗脸漱口,撩了内衫下摆擦了,理好领口袖子,再将胡乱裹在身上的外袍穿好,系带,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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