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83)

而鞭子……说起来简单,但是鞭是什么鞭?鞭在哪里?鞭前鞭后怎么招待的?

侧头看右边墙上那黑压压挂的一片长条,映在跳跃不定的火光下,

都是讲究,折磨人的讲究。

人折磨人的讲究。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能对自己一样的人,如此残忍。

惨然一笑。

我不接受勒索。

我不会为一个背叛我的人付出自尊和骄傲。

我不会。

我不会。

我绝对不会。

但……

梁长书,我来和你赌一把吧。

你的赌注,是一个没用了的死士。

我的赌住,是这个世界上,我所在乎的全部!

赌一场。

就这一场。

和你,梁长书。

我赢了,他保得性命。

你赢了,我的世界再崩塌一次。我想,这次我没有疗伤的可能了。也没有必要了。

世间本就纷乱,梁赖又将大难,我这个身子是捡来的,小马瀑南坡有生之年也回不去了……

一年多之前已经尝过……

生无可恋,死又何惧!

若那边碰到穆炎,和他说对不起就是了。大不了,把我的魂魄赔给他。

我果然,已经不是那个抱小狗回家的女子了。

不是了……

“时某想跟辛掌堂讨个人情,只是不知这刑堂之内的事,辛掌堂可否做主?”

“辛某不过替大人办事的粗人一个。”

自然是这个回答。

“如此……梁大人,时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拨冗一听。”我朝梁长书恭恭敬敬规规矩矩行礼。

你在这喝茶,不是就为了听这句话么?

——我让你如愿。

“难得时应参开口,不知所为何事?”

我的确看到梁长书愉快地勾了一下唇。

“容时某,送送故人。”

六十七

有一种自力救济,叫正当防卫。防卫适度,杀人无罪。

有一种临终关怀,叫安乐死。至我被砸为止,大多数地区通过了相关法律。

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叫……

虽然赖着有你一直在身边,我不曾杀过山鸡剖过鱼……

却能够赌一场。

在旁边的长条桌上,挑了把匕首。

要长短合适,两面开刃,质地出色,窄而薄。

而后插了,收在腰侧。

梁长书示意之下,那辛掌堂虽觉疑窦,欲言又止,却只是由着我自由动作。

旁边有用来浇人的冷水,拿勺舀了大半瓢。

走到他面前,身高加刑具的关系,踩了根方方的矮凳,才和他齐高。

抬起他下巴,露出颈子,面对上他脸。

血渍汗渍,斑驳交叉。

两颊都陷下去了,虽说山里时候也不曾鼓起来,好歹只稍稍内敛了些。

他睁着眼。

眸子还是黑黑的,深不见底,毫无动静。只有这个还是原样,我能轻易认得。

侧手托顶住下巴,手掌和四指扣向耳颈后方。

而后把勺凑到他唇边,倾斜一点,让水刚好在平勺侧沿。

还能喝水。

想来也是,三十天的鞭刑,不喂食是不可能的。

他略略低了眼,极慢极慢地喝。

手下的皮肤温热,就是脏了些。行刑时候大桶浇水的缘故,还没有很明显的汗臭。不过血腥味却……

斥鼻。

和那晚一样的血。

我做的饭菜好不容易一点一点养回去的血。

他身上的血。

喝掉不到一半,他合了唇。

这便是够了。

不想放开左手……

拿牙叼了外袍袖口往肩头一叼,侧平伸了手臂露出整个中衣内袖,反手把剩下的水泼了上面。

水瓢扔一边地上,拔匕首,翻腕割了湿衣一刀,而后插回匕首,松开外袍袖口咬了裂痕处,撕下一大块来。

上好的白绸。

他眼睛依旧看着我,黑黑的。

——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早已经输了,在他身上。

输得干干净净。

输了就输了罢。

替他细细擦了脸。

额头,眉眼,鼻梁,两颊,鬓际,唇,下巴,

脸上没有鞭伤,倒是有些细小伤口,估计在地面树枝之类的地方划出来的。

擦干净了,虽说胡子依旧拉杂扎手,看上去总能一眼认出是哪个人了。

“我送你,可好?”替他把头发拢往一侧,单手打结有些难,牙齿再帮了一次忙。

“……”他撑了一撑眼,有些惊讶的样子。

“我送你,少些苦头。”我微微一笑,“你家主子允了的。”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直直看着我。

靠近些,小心不要贴到他身子。他身上全是鞭痕,碰哪都会疼的吧。

让他脑袋靠在我左肩,左手摸上他后颈。

枕骨大孔。

只要这里……

我能找到的最无痛楚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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