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43)

老王头“喔、喔”地点头:“周大人瘦得很,身子骨看着也不好,大概是想补补吧。”

不理今夏的胡言乱语,陆绎拈了点碎屑,放在鼻端轻嗅:“是香料,这应该是藿香,还有……丁香。”他仔细地嗅了几次,已能确认。

今夏已经把素闷户橱的抽屉拉开来,里头放了些青蒿,还有一些朱砂。这些东西不是信函,衙门里的人大概觉得无甚价值,所以就没动。

瞧见这两物,今夏心念一动,问老王头道:“周大人可曾问你要过牛髓牛脂?”

老王头奇道:“他的确让周飞,就是书童,来问过我,何处能买到牛髓和牛脂。”

今夏拍掌笑道:“真看不出来,这位周大人还是个痴情人儿。”

陆绎望向她:“你如何得知他是痴情?”

“就是这些东西!”今夏拨弄着青篙,侃侃而谈,“这是个制胭脂的方子。把丁香藿香用丝绵包裹了,投在温酒之中,浸泡一到三夜,再将浸过香的酒以及这两味香料投到牛髓牛脂当众,微火煎熬,放入青蒿让油脂的色泽呈现莹白色。最后用丝绵过滤油脂,倒在瓷碗或者漆碗里,让它冷却。若是再掺入朱砂,就可做红色的唇脂用;若不加朱砂也可,则是润脸的面脂。”

听她说得颇有次序,倒不像是随口编的,陆绎道:“你怎么知道这方子?”

“这是《齐民要术》上头记载的方子,原来我娘在家试过,想自己做了胭脂拿去卖,可惜本钱太高,价钱又卖不上去,只得作罢。”今夏颇为遗憾地感慨道,“这世道,想多赚点钱也忒愁人了。”

她叹了又叹,连带着老王头也在旁摇头叹气,陆绎不得不轻咳几声,示意她回正题。

“这制胭脂的种种程序颇为繁琐,而他却肯亲自动手,可见其用心良苦,对这女子一片深情。”今夏接着叹,“想不到周显已还是个情种。”

陆绎想到那个香囊,问老王头道:“你可知他有什么相好?”

“这个……”老王头为难道,“卑职就是看院的,周大人从未带女子回来过,确实不清楚。这些事周飞应该知道,除了病着的那几天,他都跟在周大人身边。”

“周飞现下在哪里?”今夏问道。

“周大人出事之后,他就被抓走了。”老王头叹了口气,“他才十三、四岁,根本还是个孩子呀,就关在牢里头,可有得罪受了。”

“没事,府衙牢房而已,又不是诏狱,那才是有进没出呢。”

今夏安慰他。

陆绎瞥她一眼。后者无知无觉,晃着脑袋,又接着去查看别的地方。

外间夜风卷过,几分春寒,几分暗香,月色正好。

湿漉漉的青瓦,布着细细密密的苔藓,缝隙间还有几株狗尾巴草自在地摇曳着,直到被一只手狠狠揪下。

夜行衣,蒙头,蒙脸,一身行头穿戴地十分齐整的谢霄正伏在提刑按察使司的屋脊上,紧皱眉头,咀嚼着草茎,对今夜显然过于皎洁的月色颇有怨念。

距离他脚下十几步远便是提刑按察使司的牢狱,按杨岳所说,沙修竹被从船上押走后应该就关在此处。

怎么进去是个问题。

如何才能找着沙修竹,并把人带出来也是个问题。

谢霄低俯着身子,看着下面行过两名锦衣卫吏目,皆身穿靛蓝长身对襟罩甲,腰束小革带悬挂铜牌,到牢狱前说了几句,守卫的差拨便让他们入内。

将草茎呸地一吐,他已计上心头,悄悄翻下屋脊,隐入黑暗之中。

待他再出现时,原先的夜行衣行头已经换成了一身锦衣卫吏目的行头。他的身量本颇为高大,这身盗来的衣袍穿在身上,愈发显得他长手长脚。

他就这般大咧咧地径直行到牢狱门口,朝差拨道:“经历大人要提审沙修竹,命我带他过去。”

大约是看着面生,两名狱卒打量着他,也不说话。

谢霄重重地咳了一声:“京城来的陆经历陆大人。”

听到陆绎的名号,差拨似恍然大悟,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开了牢门,朝里头喊了一嗓子:“陆大人派人来提审沙修竹,你们好生伺候着!”

里头的狱卒应了一声。

见计谋得逞一半,谢霄暗暗欢喜,大步往内行去,未行几步,便听身后咣当一声,门已复关上,而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身前不到三尺,凭空落下一铁闸,密密实实地阻住去路。

来路已断,去路被阻,竟是将他关在其中。

“无知宵小,也敢冒充锦衣卫!”外间差拨的冷笑声透进来,“待千户大人来了,看把你剁成十七八块。”

谢霄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何处露了破绽,让他们瞧出端倪来,只是眼下也没功夫想这点,赶紧脱身才是要紧。若是被他们逮住,要杀要剐自己倒是不怕的,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又是一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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