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688)

说到这里,薛昉忍不住低笑。

“墨姐儿也是刁钻,整治起人来真有一套。使君是没有瞧到,拿到妇人衣裙和胭脂,小王爷脸都气得绿了。想他堂堂王爷,何时受过这等闲气,又怎肯纡尊降贵扮成女子,失了皇家体面?”

萧乾默默听着,眸底浮浮沉沉,思绪悠远。

墨九没有闹着离开,于他而言就是好消息。

不管是不是“从今往后,寻墓解蛊,焚香赏雪,你我之间,有共同目标的友谊,再无风花雪月的情愫”,也不管是不是她把他休了,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想:先等她冷静一下,他再好好与她勾通罢。这会子她正在气头上,连“休书”都写出来了,凭他对她的了解,她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多说无意,反会增添她的烦躁。

“使君,申时都过了,你可要吃点东西?”

薛昉审时度势,看着他紧抿的唇,小心提醒。可萧乾淡淡看他一眼,却是摇了头。

不是不吃,他是吃不下,也没心情吃。

想一想,他这么多年养成习惯,似乎每一个都曾被墨九打破过。而他以前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女子,茶饭不思,心绪不宁。

低头,垂目,他慢慢拿起那本书,斜一下身子,就着炉火的光线看向页面上那一小段蝇头文字。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望请郎君心如一,好教琴瑟配鸳鸯。”

这两行字是墨九写的。

前面两句出自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典故,据说出自卓文君之口,是她与司马相如两情切切时所说。只可惜,并无全诗。墨九为它添这两句,应当是那几年躲在这里看书时,即兴所写。

她并没有告诉他,但这一番话,定然代表了她的心情,也代表了她对他的期许……萧乾看着那一笔一画,想着墨九写下它时,垂落耳际的发,唇角噙着笑,还有猜测他何时可以翻看到的心情,一颗心竟是空落落的,像飘在水上的浮萍,无根可依。

“使君……”

薛昉看他怔怔发神,衣袖垂到了炉火上头都没有发现,不由咳嗽一声,赶紧替他捞起来。随意一瞥,他便看见了书上的字儿。

“这是墨姐儿写的?嘿嘿,这字儿写得真好,比好多大家闺秀都写得好……”

这货没话找话,却得了萧乾一个冷眼。

“把书收好,不许任何人乱翻。”

萧乾珍视的抚一下书面,小心翼翼地交给薛昉。像是害怕这一方隐蔽的小天地被旁人窥见,又像是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他与墨九之间这份私密的情义。

待薛昉把书放好,他双肘撑在桌上,轻轻搓揉着太阳穴,反复想着墨九休书上面的文字,以及这四句撩心撩肺的话。心头一会暖融暖融的,一会又拨凉拨凉的……

原来,不管怎样,她都在他心口。

一会笑,一会怨,一会闹,一会叹。

而他,也许可以试着放下天地,却永远无法放下她。

静默许久,在薛昉的审视下,他像是突地悟到了什么似的,冷不丁起身,拿起椅子上的银丝边的大风氅,迎着风雪走出大帐,跨上青骢马,奔出了大营。

薛昉拍马在后,一路紧跟,生怕他出点什么事。

可萧乾的表情却很平静,情绪也无任何反常,就是他的行为么,像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奔出离营约摸一里地左右,他便飞快地跳下马,脱下风氅和夹棉的外袍,只着雪白的单衣往雪地上一躺,四肢打开,躺平望天,就像不怕冷似的,目光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使君——”薛昉跟着跳下马,奔过去,“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有什么事想不开,你先起来啊!”

“路口去守着。”萧乾剜他一眼,声音冰冷,面孔略略发白,那表情冷冽得比落在身上的雪花还让薛昉发冷。

“可你这般会生病的。”薛昉心里犯堵,难受不已,觉得这个天下也就墨姐儿有法子把他们家主子给折腾成这样了。

他记得上次在枢密使府里,萧乾就曾经把自己丢进冰窖一个晚上,这一回就更是简单粗暴了,他直接冲入雪地里去躺下,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这是何苦,非要虐待自己?”

尤其是他虐待自己,墨姐儿也瞧不到啊?

这不是傻么?唉!

薛昉想想,觉得不可理喻,于是自作主张道:“使君,若不然,我去想法子把墨姐儿引出来?使君与她有什么误会,当面讲清楚可好?”

“不用。”萧乾拒绝了,慢慢阖上眼,“你去守好。不要让人过来。”

“哦。”

天地间一片寂静。

薛昉实在无奈,只余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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