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姬(506)

泾陵仰头,把樽中酒一饮而尽。他把酒樽朝几上重重一放,冷冷地说道:“小儿方才所言不虚,药公如此行为,实有借机而扬名之念。此老我望之头痛,若不是诸事繁多,万不会把他从封地调回。罢了,过两日再把他使回封地。”

他显然心情极度不好,说了这句话后,只是一樽又一樽,不停地喝着酒。一刻钟后,一个剑客向他们起来,大声禀报着,“君上,药公在外求见。”

“言我已睡,不见!”

“……喏。”这剑客还是第一次看到君上撒谎。迟疑了一会后,转身向外走去。

泾陵猛地抬起头,把一樽酒狠狠灌入口中。

稳公见他如此,连忙唤道:“君上,保重身子为是。”

泾陵低下头来。他的头低得太快,竟是重重地一下叩在几上。稳公刚要起身把他扶起回房,泾陵的声音喃喃地传来,“稳公。”

“然。”

“自与小儿相识以来,我心大悲大喜。欢喜时无以复加,心痛时亦无以复加。这是障,这是障啊!”

稳公无言以对。半晌后,他才瞪着眼,吹着黄胡须犹豫地回道:“臣近岁问尽匹夫匹妇,得闻,此等事亦属寻常。少年儿女,痴迷对方,为其时悲时喜,并不罕见。”

泾陵沉默了。

许久后,他突然低低的,几不可闻地说道:“今日方知周幽王。”今天才知道周幽王的情不自禁。

想那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竟不惜点燃烽火戏诸侯。痴迷于一妇,确实忧喜不能自主啊,她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可令得堂堂丈夫,不是置于死域,便是升至昆仑仙境。竟是不由自主的一再退让,一再退让啊。

他的声音太低了,稳公正在寻思际,没有听清他的话。

倒是泾陵自己,这话一出,给骇了一大跳。他连忙闭上嘴,把酒樽重重放在几上。右手扶额,一动不动。

好一会,他声音平静地说道:“夜深了,公可退。”

稳公双手一叉,道:“君上保重。”

稳公离去时,泾陵已有了三分酒意。他实是喝得很多了,无奈这时的酒度数极低,而且他们平时把酒当茶喝,酒量极大。所以一直喝一直喝,他都没有醉倒。

他右手扶着自己额头,一直都没有动。这个时候,他的心跳有点乱,刚才那句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可把他自己给吓坏了。

卫洛在亭台中郁结了一阵后,心中已生出不安。

她的不安,是因为后悔了,她不该在那种公众场合,在诸国使者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要说,也要私下说才是。

泾陵毕竟只是这个时代的人,自己现在做的事,对他来说,是颠覆了他固有的观念,是他闻所未闻,不曾想过的。正如药公所言,自己的所作所为,已令得世人耻笑于他。自己,不应该这么激烈地相逼啊。

咬着唇,卫洛缓步向泾陵的居所走来。

来到院落外,她一眼便看到院中火把腾腾。

众人看她走近,都是略略一躬,向上举戈示敬。这些卫洛没心情注意。

她只是瞅着那灯火通明处,瞅着院落中,以头抵着几面,一动不动的泾陵。

略一犹豫后,卫洛向他走近。

她来到了他身后。

卫洛在榻上缓缓跪下,她伸出手去,小心地抚上他乌黑的长发。

就在她的手抚触到他的头发上时,泾陵僵住了。

半晌,他沙哑的,犹豫地轻唤道:“小儿?”

“然。”

泾陵嗖地一下抬起头来,他右手一伸,把卫洛重重地搂入怀中。

他紧紧地搂着她,直搂得她的胸口出现疼痛还不放手。

他把脸埋在卫洛的颈窝,喃喃唤道:“小儿。”

“恩。”

卫洛应了一声后,伸臂搂着他的颈项,把自己的脸也埋在他的肩膀上。她抱紧他的雄腰,轻轻地说道:“泾陵,方才,我不该在众人面前直言。”

她道歉了。当然,她没有说自己错了,她只是说,她不该当着众人说那样的话。

泾陵满腔的怒火和郁闷消去了大半。

他稍稍松开她,脸在她的颈项上蹭了蹭,嘟囔道:“小儿,小儿。”他想说:褒姒那样的妖妇,怎能与我的小儿相比?我的小儿智勇无双,又顾全大局,体谅于我。

我与小儿之间,怎是周幽王和褒姒之间可以相类的?

泾陵叫了她几声后,渐渐的心神大定。

他抬起头,右手一扳,把坐在他膝上的卫洛扳转过头,让她面对着自己。

月光下,这张近在方寸的小脸,是如此明媚,让他一见便心神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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