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姬(516)

泾陵两人一走近,那妇人便紧张了。她转过头看向两人,这时,从茅糙屋中走出了一个三十来岁,脸黑而瘦的汉子来。这汉子戴着冠,显然是个士人。

泾陵一见,怔住了。

他朝着那士人双手一叉,行了一礼后朗声说道:“唐突了。见君子之室,炊烟缕缕,言笑晏晏,不意而近。”

他说,我看到你们的房中,炊烟缕缕,笑声阵阵,不知不觉就靠近了。

那士人闻言哈哈一笑。

以泾陵和卫洛的气度,任何人都是一见便明白他们身份不俗。所以那士人的态度极为慎重。他朝着泾陵叉了叉手,道:“阡陌交通,人人可至。君子客气了。何不入室一谈?”

阡陌交通,人人可至的意思是说,田间小道,官道大路都是相通的,凡是路相通的地方,人与人之间便是可以交往的,可以亲密的。

泾陵得到他的邀请,不由一笑,叉手道:“幸甚。”

他牵着卫洛的手,跟在那士人身后来到茅糙屋中。

茅糙屋中,摆着三张几,每张几上,都放着一碗煮熟的大豆,这是饭,饭的前面,摆着一碟野菜。野菜腌腌的,上面没有什么油。

看来,这家人的情况不怎么样。

此时,哪小儿和那妇人,正各自跪坐在一张几后。他们看到泾陵两人进来,同时站住,叉手肃立,低头不语。

这是礼貌,有贵客前来,弃食,肃立,不语,以示尊敬。

泾陵摆了摆手,道:“可食。”

“诺。”

母子两人同时坐下,用起餐来。从头到尾,包括那士人在内,都没有发现,泾陵命令他们可以用餐时,语气是那么自然,而他们的应承,也是那么的自然。

毕竟见识有限啊。卫洛暗暗忖道:要是被有见识的人看到,光是泾陵的这一句“可食”,便会引起怀疑。

那士人带着卫洛和泾陵,来到了另一间茅糙屋中,这房屋中,摆着几个石台,石台上有一些厚厚的竹筒。

屋中摆了竹简,说明这屋的主人识字。识字,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本事了。也正因为识字,所以他可以成为士人。

屋中间,摆着几个榻几,那士人连忙伸手拖过那些陈旧的,补丁处的榻,和角边磨的毛毛的木几。朝着泾陵再次行礼道:“君子请上座。”

“然。”

泾陵没有客气,他干脆坐到最中间的主座上坐下。卫洛拖过一个榻几来到他身后也坐下。

那士人坐下后,举起双手向泾陵道:“茅舍无酒无食,君子勿怪。”

“君多礼了。”

泾陵微笑道:“闻君语音中有齐腔,可是齐地之人?”

“然也。”

那士人向泾陵双手一叉,叹道:“君子何人哉?一望一听,便知我知来历。君子不凡也。”

他这是赞美。

可这种观察力,对于泾陵来说,或者对于任何一个上位者来说,都是应该具有的。所以,这士人的赞美听到耳中,泾陵只是淡淡一笑。

他眉头微拧,略顿了顿后,徐徐说道:“君之妻儿,食青豆野菜,莫非,君到新田,还不曾投入权贵门下?”

那士人听到这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苦涩地一笑,说道:“我虽公孙,然孤穷已久。此番,闻新立晋君,用贤不论出身,不分家国。于是买尽丰田,举家来此。哎——”

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泾陵问道:“君子因何太息?”

那士人连连摇头,苦笑不已。

他以袖抚额,叹道:“来到新田不过月余,却听闻这位新任晋君,人虽武勇,却惧于妇人。实不堪也,实不堪也。”

这话一出,卫洛和泾陵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那士人以袖抚额,便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表情,他径自说道:“舍两城换其妇!孤身入楚,立于危墙之下,只为相救其妇!最近更是听闻,堂堂君侯,竟任由那妇人驱尽后苑诸姬!咄!我从不知,身为王侯,有好色至此,而不败国者!诶,晋危矣,晋亡矣!”

这一下,泾陵已是脸色变青,而卫洛,则是脸色一白,她紧紧地咬着唇。要不是深知泾陵的为人,知道他为人骄傲,不喜拐弯抹角在小事上行阴诡之道。她简直要怀疑,这家人是不是泾陵找的托。

那士人连连叹息,声音继续传来,“我欲重归家国,奈何钱财不多。”

这一句,是回答泾陵的问话,为什么没有成为一个权贵的食客。

因为要重归家国,所以他不能投奔哪一个权贵,成为他们的食客。因为一旦成为一个权贵的食客,至少也得为主人服务几年。这人对晋国没有信心,自然不愿意受到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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