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105)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这些国之栋梁们日复一日地争斗着,大齐西部的天灾、南部的人祸,以及东部诸多行省的动荡,乃至于占据辽北、虎视眈眈的金国,他们根本不在意。

他们高高在上地认为,化外小族,连与大齐为敌的资格都没有,即便彼时的辽北战场已经开始把“斩首三员”列为大捷,即使诸军中门阀之间的倾轧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们亦仍旧不为所动。

徐玠于是发现,站在大齐顶端的这群肱骨重臣的嘴脸,与锱铢必较的街头小贩,其实毫无差别。

在他们眼中,没有百姓、没有江山,甚至,也没有皇帝。

饿死几十上百万的百姓,也饿不着他;江山易主、社稷染血,那也是武将们没打好仗,关他们甚事?

皇帝换谁当不是一样?

铁打的朝堂,流水的帝王。

只要能做好八股文、背好书,再找一个阵营,便算是能臣了,余生自可享尊荣、拿厚禄、泽及子孙。

大齐朝,已经烂到根儿了。

鸿嘉二十七年,鸿嘉帝驾崩,号神宗,太子践祚,改年号为延康。

延康十五年,大齐,亡。

一个由异族统治的王朝,取代了它。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便连徐玠所在的那座经年无雪的小城,也难得地下了几场大雪。

一如许多年前的玉京城。

随着那场大雪而来的,是异族军队的隆隆铁骑。

那一天,恰是冬至。

站在自家院门口,年逾古稀的徐玠,握住了那把多年来不曾离身的剔骨刀。

他听见北风的呼号、听见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当房门被大力撞开时,他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一刀捅进了来人的胸膛。

那是个金国小兵,三十来岁,披发髡顶,满嘴的黄牙,还有口臭。

他临死前张着嘴大口呼出的热气,险些没把徐玠熏晕过去。

然后,徐玠的眼前,便只剩下枪尖的寒芒,与泼天的鲜血。

当身体重重拍进雪地时,他并没觉着疼,甚至也并不觉得愤怒。

他没能给他爹报仇。

也没能救得了大齐。

他手中的那把刀,最终也只杀死了一个金国小兵。

一事无成。

可他却想,他终于可以去地下见他的父王了。

他没给他丢脸。

他好好地活过,痛痛快快地死了。

他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

可老天却像在与他开玩笑。

他又一次活了起来。

醒来时,他的眼前没有大雪、没有枪尖、也没有穷凶极恶的金国兵卒,只有……一面熟悉的帐顶。

绣蝠纹烟罗软帐,与他记忆中少年时用过的,一模一样。

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睡过这样软的帐子了。

他贪恋地深吸了一口气,便再度阖上双目,沉睡在了多年前那个青葱柔软的少年人的梦中。

很快他便察觉出了异样。

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便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毕竟,读了梅姨娘写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又是穿越、又是重生地,他在“心理上”(这个词也是话本子里的),已经有了一点准备。

甚至还曾生出过这一类的幻想。

如今,好梦成真。

他真的重生了。

在建昭十二年的冬末,在他十四岁青葱年少时,他回到了那所位于王府东北角、冷得如同冰窟的小院——洗砚斋。

这一年,行宫不曾走水、李太后亦未薨逝、三公主还活蹦乱跳地在宫里念着书;国库虽然空虚,辽北的军饷却还无人敢于大笔贪墨,而建昭帝的身体,亦算康健。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两卫锋芒,直指朝堂!

这是还有得救的建昭朝,而非后来病入膏肓的元光朝与鸿嘉朝,蠹禄们还没那么大的权势,而建昭帝掌中利剑,锐不可当。

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他有勇气去做,只要他敢于担起他前世无力承担的责任,那么,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于是,建昭十三年元月,东平郡王府最低贱、最不成器的五爷,开窍了。

第080章 感应

从僻居一隅的洗砚斋,到王府外书房,这一路走来,徐玠只花了半年时间,以及……银子若干。

相当之容易。

上辈子瞧来似乎永远无法企及的外书房,今生再看,也不过如此。

以及,他爹身上的汗味儿其实挺重的,而所谓的窗明几净……

年少无知,年少无知。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发呆呢?为父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聒噪声陡然变大,几粒唾沫星子溅上了脸。

徐玠恍了恍神,如梦方醒。

抬起袖子擦了把脸,他的神情越发惫懒:“父王您方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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