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商(大清药丸)+番外(401)

作者:南方赤火 阅读记录

然后遵医嘱,歇了两天,拆开纱布,当场改地换天。

当然视力依然很模糊。林玉婵又问了医生,配了老花镜,一并赠送。

黄老头双手颤抖,摸着林玉婵带来的、轧好了的花衣样品,脸上肌肉抽动。

多少年了,终于重新看到那洁白饱满的颜色,像一张张热情的笑脸,把他带回过去的日子。

“这是上海本地农户的货。”他不假思索地分辨,“这是山西的种,松江府的种法,他们一直沿袭黄道婆的手艺,其实现在已经过时了……啊,这一颗,印度棉,怎么混进来的……不过已超过三代,不能要了……这个倒给我钱都不会收,哼……”

林玉婵激动得搓小手。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奸商退休,脑子没坏。

“老先生,”她压着颤抖的声音,问,“过去上海港出口的原棉花衣,可有通行的行业标准?”

“搞过,”黄老头像小孩子似的,拄着拐杖四处乱看,酸涩地回忆,“组了个委员会,收一点钱,鉴定样品。还挺忙的。可惜后来战乱,大家内讧,花衣公所都被洋炮炸没了。当年你死我活的那些友商……嘿嘿,也只剩我一个喽。可惜我眼睛瞎了,不然现在多半还开着铺子,天天瞎忙,让他们在天上看着,气也气死,哈哈哈……”

对有些人来说,成功的秘诀就是长寿。熬死别人,自己就是行业第一。

林玉婵此时也没别人可问,于是虚心求教:“那您试着按以前的标准,鉴定一下我这些样品好不好?”

旁边小黄姑娘欲言又止,忍了半天,怯生生提意见:“我爷爷需要休息……”

黄老头却冲她一吼:“待会再休息!我不累!我在给恩人做事!你走开!”

他很久没看清过世界,走起路来有点找不到平衡,晃晃悠悠坐下来,抚摸着一床棉花样品,把脸伸进去埋一埋,又抓一把,用手撕开,左右对折,用力扯。

兴奋得好像昨天刚刚签了一百万的单。

林玉婵拍拍小姑娘肩膀,让她稍安勿躁。包里摸出个新上市的鲜石榴,塞给她吃。

“这些,按我的标准,是一等品。”黄老头马上进入工作状态,仿佛要过去几年失明的日子一次补足,连语速都快了三分,“这些一甲,这些一乙,这些是次等,这些三等,三甲、三乙……”

“等等,”林玉婵努力跟上他的思路,“您慢点说,为什么……颜色这个我知道,白的肯定比黄的好。这一堆杂质少,但是纤维短……所以纤维长度和粗细有什么标准?啊?凭感觉?”

许久以前的花衣公所,聘请资深专家进行原棉鉴定,竟然都是凭感觉……

这可不行。肯定怼不赢郑观应。

而且她心中闪念。这样纯凭主观的鉴定方法,开始可能还算公平,但是时间久了,难免会滋生腐败和内幕交易。

也许,花衣公所的没落,并不完全是由于战乱。

不过林玉婵也有所准备。小包翻开,取出卡尺、小天平、笔记本。

她把黄老头鉴定过的一堆堆棉花分类摆好,开始动手测量。

“……所以纤维长度,如果八成都在一英寸以下,肯定评不上一等……半英寸是末等……纤维强度……这个您是用手扯,不过可以拿秤砣测量……含水量?用手捏?好吧,我回去想想……”

其实中国本土棉花纤维短,不适合机械纺织。在美国内战以前,世界棉花出口大头在美国。林玉婵十分确信,在大洋彼岸,工农业界对于各种原棉,肯定已经有成熟的量化品质标准。

但美棉的标准不适用于土棉。洋人也不会费心给中国土棉设计标准。那些投身洋行的华人专家们,也不会免费给她授课。

只能从零开始,用土办法,慢慢构造属于自己的体系。

黄老头絮絮叨叨讲了个把小时,林玉婵觉得已经初步摸清了主流中国棉商的鉴定标准,笔记记了十几页。

接下来,就是自己想办法,把这些标准量化。

到时白纸黑字的测量数据出来,一是方便她甄选货物,二是拿到宝顺洋行之后,让郑观应无话可说。

长着雀斑的小黄姑娘戳戳她,递来一个破陶碗,里面盛满了精心剥出的石榴籽。绛色的果肉如同红宝石,即便盛在肮脏缺口的碗里,也让人垂涎欲滴。

林玉婵惊讶。小孩子都嘴馋,她竟然一颗没吃。

赶紧摇摇手:“给你的。”

小黄姑娘又把碗端给爷爷。黄老头顺手一抓一把,往嘴里送。

离上一次吃水果,大概已有十几年了。黄老头满目沧桑,叹口气,有看到林玉婵铺开的那一堆精密仪器,呵呵笑了。

“没用的,小姑娘,”黄老头双眼复明,马上变回了酒桌上指点江山的富商模样,指着她说,“我和你讲,有经验的人都看手感。当年我揣着五十银元来上海,打拼出一个大商铺,靠的就是这份手感!你这样的,摸个棉花还要上尺子,很外行的!恩人哎,你家里到底是不是做棉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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