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直不起腰了，他把整个不死地无辜而死的性命，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是小次山围剿战中英勇的白袍小将，也是不死地屠杀中的一把剑，沾满了鲜血，无辜之人的鲜血。

宁一清修的是剑道，杀敌是本分，杀人杀妖从来都无可厚非，可是他的剑如今杀的早已不是敌人、不是恶人、不是妖孽，鲜血带来的兴奋控制了他的灵台，他已控制不住心中无限放大的杀欲。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没日没夜的杀敌，让他杀红了眼，直到他的剑穿透一个孩子的胸腔，滚烫的鲜血喷溅进他的眼睛，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地狱。

那只是一个因为害怕捡起一把刀挡在面前的孩子，他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只是想保护自己，可因为他拿着刀，便被朝着刀光挥剑的宁一清一剑贯心。

无生门被屠杀殆尽，已经没有敌人了，可所有的人都好似疯了，停不下手中的武器，只知道刺向跳动的心脏，喘气的咽喉。

他的呐喊声被哀嚎厮杀淹没，没有人能听到他的阻止。他助阵杀了江莫，打开了挡在赤水河保护着不死地无辜之人的大门，他放进来一群洪水猛兽，嘶吼着淹没了不死地。

江莫是赤水河以南的魔头，却是赤水河以北的神明，他给不死地带来了繁荣带来了安定，带来了人丁兴旺。如今他死了，赤水河以南的人，要整个不死地陪葬。

他阻止不了，他的白袍已被血染成红色，象征君子之德的梅兰竹菊湮没在血色之中不复存在，他害怕地丢掉手中的玄铁剑，却怎么也擦不净手中的鲜血。

他发足狂奔，想逃离那个战场，逃离那个地狱。他顺着赤水河，一直跑，一直跑，可是甩不掉身后如影随形的哀嚎，他只能一直跑。

☆、新生

“阿清。”江百谷看到宁一清长身而立，只静静地看着赤水河道，有些不安。宁一清此刻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他终于还是变回了那个苦闷的怀玉仙师，孤独落寞，不再爱说话，笑意再也到不了眼中，只觉得自己满身罪孽的怀玉仙师。

“这里是不死地？”宁一清抬头，看着江百谷，神色不是江百谷想象的暴怒愤恨，有些伤痛不安，又有些平静。

“是。”江百谷不想回答，可还是点了点头。他想起来了，他知道了，这里是他一生的噩梦，他这次真的要离开了。

“你是无生门的门主？”

“是。”江百谷闭上了眼，不必再等了，此刻就是宣判的时候了。无生门与抱一城，注定是宿敌，他不会再留下了。

“走吧。”宁一清走过来，牵起江百谷扣在腰间紧握的拳头。

江百谷睁开眼睛，愣怔地看着宁一清，去哪里？

“不回去么？”宁一清轻轻笑着，对江百谷说。

“你要跟我……回无生门？”江百谷不敢相信。

“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宁一清点点头，虽然眼神中仍有疲惫，却更多了些笑意。

无生门，从来都不是他的仇人。虽然此刻的宁一清并不知无生门是何时复起的，但是江门主诛灭了朱厌，复起的无生门也并无作恶的传闻。近日相处下来，江百谷诚如赤子，未曾见滥杀无辜，并不如江莫那般暴戾嗜血。只要他们志同道合，殊途如何不能同归。

江百谷一时被从不敢奢望的惊喜包裹，情难自抑地紧紧抓住宁一清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你真的愿意？真的？现在你可以后悔的，答应过也可以后悔的。”现在可以后悔，再问一遍，就不能再后悔了。

他在宁一清面前自卑忐忑患得患失，一是大盘山的屠杀，可今日已知宁一清在大盘山事件之后仍肯来赤水桥救他而不是杀他，那应当是未因此事责怪他。二是宁一灵的死。三是禁术之事。四便是他回到不死地，重建了无生门。如今四件事，其二已去，只要他死守住织灵阵的秘密，也许，也许，宁一灵的死，也可以放下呢。他会弥补的，对于他沾染的无辜之血，他都可以尽力去弥补，只要宁一清可以原谅他，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江百谷忽然觉得自己离宁一清好似走得更近了些，近得让他又敢去妄想些什么。

“不后悔。”宁一清不惧江百谷炽热的目光，温柔地低声回答。他曾给这片土地带来过屠杀，他想留下，为这片土地再带来新生，如果是跟眼前这个人一起，他更加愿意。

此刻界长老紧贴山壁一动也不敢动，他不是不想走，只是山凹之中十分狭窄，他一动，定然要惊到这对鸳鸯，可是不走吧……再发展下去不知道还没有眼看。

“咳咳。”界长老还是忍不住，轻咳出声，毕竟祭品还摆着呢，还是提醒一下吧，这里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