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清想起界长老还在，猛然推开江百谷，红着脸扭过头，飞快地瞟了一眼界长老，却愣在当场，“介行？”

界长老姓简，如今所知之人已不多，至于他的名，早就没人叫了，连江百谷也不知道，他叫介行。

“你……是小仙师？”界长老看着眼前的宁一清，那张柔和的脸，眸中淡淡的伤痛和坚定的神采，和多年前站在此处一身血衣的小仙师重叠起来，是他，果然是他，他当年竟然没死，他还活着。

十几岁的少年，长大成人模样变化总会大一些。而当年就已成年的介行，只是苍老了些，模样还是容易认得出的。

界长老扑通一声跪下，跪在了宁一清面前。

“恩公。”界长老痛哭流涕，伸手要拉着江百谷一起跪下，又想到他二人如今的关系，把手收回来，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小人替门主多谢当年之恩，托恩公的福，如今门主才能平安长大。”

恩公？当年的事，江百谷只知是界长老护卫着母亲从此地将自己投河送走，至于具体细节，他不问，界长老也没提过。这么多年，界长老只当当年那个小仙师已经死了，小次山围剿战之后，多少修士都因灵力耗尽而亡，他又怎么可能例外。

虽然那一身鲜血晕染得从服饰中看不出他是何门何派，但身份立场不同，当年之事若传了出去，只会连累他的身后之名。兼之江百谷回归小次山之后，心情从没好过，界长老除了每次祭奠之时给小仙师多上一炷香，也便不再跟人提及。

当年。

逃离屠杀地狱的宁一清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直到他跑过一片山壁，终于甩脱掉身后的哀嚎。他沾满鲜血的衣袍还在滴血，他看到眼前飘着一层光，安宁静谧，让人冷静下来。

“谁？”一个黑衣护从持刀跳到宁一清的面前，挡住身后跪在赤水河边上的一个黑衣女子。

竟然还有无生门的人活着？

那一片让人安宁的光，来自于那个黑衣女子。

“介行，他没有武器，让他走。”黑衣女子回过头，阻止了护从砍向宁一清的刀。

宁一清已经闭上了眼，他看到了那把举起的刀，他期待着那把刀落下，落在他沾满鲜血的身体上，也许只有自己的血，才能冲刷掉这一身脏污。

刀，没有落下。

介行依言收了刀，依旧充满敌意地对着宁一清，护持着身后的女子。

宁一清看到那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从襁褓之中努力伸着脖子，朝他望来，咯咯地笑，一只软胖的小手胡乱抓着，好似在跟宁一清挥手。纯净的灵魂，不会因为他一身的鲜血而侧目，仍然对他笑着。

那么美好的小生命，可是他的额间，却带着死亡——血盟印。谁也不会比刚刚经历过与江莫近身格斗的宁一清更熟悉那个黑紫色的花纹印记。可是江莫已死，朱厌被封，血盟已破，为何这个孩子身上会有血盟印？

那名女子一直给婴儿灌入灵力，那一层安宁的光就来自于此，大约是一种禁制，女子在给血盟印下禁制。

血盟印的黑紫之气翻涌着与禁制对抗，最终女子吐出一口鲜血，看着手中光芒越来越淡，低低叹了口气，“孩子，还是不行。娘帮不了你，这就是你的命。”

然后那只散发着光的手，掐住了那个孩子的脖子。婴儿骤然被掐，疼得哭起来，可是又哭不出声，只能憋红了脸吭吭，一双小手到处乱抓。

“住手！”谁也没料到，宁一清扑了上去，掰开掐住婴儿脖子的手，婴儿的小手一把抓住宁一清的手指，柔软又有力。

“小仙师，你看到了，他的血盟印……他不能活着。”女子痛苦地闭上眼，可语气十分坚定。

她正是江莫的长子儿媳，刚刚诞下江莫长孙的无生门少夫人。在小次山围剿战发生前，江莫派人接走了小长孙，过了一天一夜，又完好地送了回来。直到江莫元神覆灭于灭灵阵中，江少夫人才知道那一天一夜里，江莫将自己的血脉与小长孙通过秘法连接在一起，他若身死，血盟印便会自动转移到小长孙的身体里。

“血盟之人不死，血盟印不破，朱厌还会重现，你们来此的目的不就是诛灭血盟印么？”江少夫人说道。她爱她的孩子，十月怀胎的孩子还不足一月，可是他若活着，又将会有多少个孩子无辜枉死。她放弃名门正派的身份只身来到小次山的目的便是找到压制朱厌的方法。她努力过了，可仍压制不住血盟印。

宁一清看着眼前澄澈的婴儿的眼睛，不住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他们来此是为止杀，不是杀戮。他来此，是为了结束江莫带来的人间浩劫，不是为了给不死地的无辜之人带来浩劫。他要杀以血盟印作恶的江莫，却不是要杀一个干净得不沾染任何人鲜血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