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413)

作者:璨钰 阅读记录

他常年痛风,如今来看,脚病不仅未好反而愈发严重,每一步都像抵在针尖上,走得异常艰难。安童和阿合马先后上前相扶,都被他喝退。

他怔怔地瞅着我,面色苦痛,嘴上仍道:“鸿雁尚知年年归返,朕的女儿若尚在人世,又怎会弃父母于不顾?任他们老去、疼痛、悲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像在问我,又像在喃喃自语,蓦然提起的人和事显然勾起了他巨大的悲痛,以至于向来深不可测的皇帝此刻像个迷途的孩童一样。

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怔怔看着他向我一步步走来,既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只能被动地走向自己的命运。

“你怎么会是察苏!?”

他突然捂住胸口,好像遭受了难以承受的疼痛,脚下一滑,肥肿的身体踉跄倒地。

不等周围侍卫惊呼上前,我已猛然起身,飞一般地扑到他身边,双膝跪地,堪堪扶住他的身体,忍不住哭出声来:

“阿爸!阿爸!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眼泪奔涌而出,我语无伦次,惶然无措,只是反反复复地问着。身边的人早已去传唤太医了。

“是我错了!儿臣错了!儿臣知错!儿臣知错!”

忽必烈索性半倚在地上,看着六神无主的我,慢慢地笑了起来,抬手抽掉我头上发簪,又抿过我眼角的胎记,直到一头乌发落下来,任性地缠住他的手掌,他才开口:

“你是察苏,你是朕的女儿!”

看着他渐渐朦胧的眼睛,我心中大恸,“哇”地一声,泪水磅礴而下,而后胸口似短了一口气一般,终至晕倒在他怀里。

注:杂剧《罪己诏》内容参考田余庆先生的论文《论轮台诏》。

第181章 chūn水

我醒转时,已不知身在何时何地。眼睛不敢立时睁开,只让光线慢慢渗入眼帘。身上是柔软的绒被,下面铺着厚实温暖的羊毛毯子。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药气息,我轻轻细嗅,神识渐渐清明,待眼睛适应周围的亮度,才缓缓睁开,目光一掠,逐个确认出现在我身边的面孔,或熟悉或陌生,心头突然涌出巨大的虚幻感,仿佛过去几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huáng粱一梦,而自己从来没离开过。

我稍稍凝神,脑中又是一阵胀痛,懊恼地用手揉了揉太阳xué,心中无不讽刺地想:这怎么会是一梦?现实只会比梦境更荒唐。

见我似有不豫,一张张关切的脸又透出紧张,我咬住嘴唇,缓缓摇头,挤出两个字:“没事。”

“察苏啊!”忽必烈攥住我的手,一时悲欣jiāo集,他的目光密密地落下来,倾注在我脸上,炽烈得仿佛带着灼痛感。来自母亲的目光便柔和多了,额吉察必,她那细长纤美的眼睛带着抚慰的温度,轻柔地看着我,那目光背后不知又隐着多少欲言又止。真金正立在她身后,也一同望过来,眼里的神情似喜似悲,嘴唇微微翕动,含着无声的言语。

我眼睛一酸,几乎又要落泪。离开的这些年,我只是不敢去想,这些沉甸甸的情感,我何尝能轻松地抛开?我再倔qiáng,仍是贪恋人间的温暖。

“阿爸……额吉……”,我轻轻开口,突然意识到这些称呼好久未曾说出,连语调都带着几分生涩疏离,qiáng压下心头的不适,又抬头望向真金,微微一笑,“哥哥?”

“察苏……”真金声音一颤,终是眼角堕泪,慌忙用袖口擦拭,又忍不住追问,“你……为何不回来?”

“……”

他迫不及待地发问,我却是脑中空空,一时竟无从回应,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没有开口。

“真金!”察必转过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忽必烈摇头一笑,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你哥哥问你话呢。”

这是在问罪么?我心中苦涩,又是十分的委屈,沉默片刻,才道:“儿臣有负父皇重托,使驸马遭叛王所害,自己又被俘受rǔ,无颜面见双亲,亦无颜忝居公主之位……”

忽必烈攥着我的手越发用力,目光追寻过来,惨淡地笑了笑:“你就用这些话来搪塞朕?你当真以为阿爸会相信?”

我苦笑一声,转过脸与他对视:“那么,阿爸想听什么理由?”

“察苏!”察必急道,而后顿了顿,目中透着不忍,终是俯下身来,脸颊贴着我的脸颊,轻轻摩挲,我能感觉她眼角温凉的泪。

我伸出双手,攀住母亲肩膀,久久未曾感受的温暖瞬间裹住我的心,心中的堤防一触即溃,终是埋首在她脖颈,呜咽出声。

忽必烈攥着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没有再开口追问,任由母亲抱着我哭了一阵,又接过侍者递上的帕子,耐心地帮我们母女擦gān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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