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身回来了(276)

这是祂第一次感到树的生机在流逝,在祂想明白这件事以前, 心里便涌出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神木好像感觉到了祂的心绪, 温厚的灵力丝丝缕缕地涌入祂的掌心, 仿佛在宽慰祂。

“你老了。”若木在心里道。

树也用自己的语言回答祂:“我已时日无多。”

若木道:“为什么?”

神树像是笑了:“日升月落,草木荣枯,都是理所当然的事。生死交谢,便如寒暑之递迁,天地亦有终极,何况一棵树。”

若木心头微微一动:“是因为那首‘新神降世旧神哭’的谶歌?”

神树道:“这世上有许多谶歌和预言,无论人还是鬼神都想探知天机,然而就如管中窥豹,谁能窥得全貌?”

若木道:“连神也不能够?”

神树道:“连神也不能够。”

祂顿了顿:“谁为新?谁为旧?何为生?何为死?生者以生为生,而死者将生为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与死又有何异。”

若木蹙了蹙眉:“你又在和我打机锋。”

神树宽和地笑起来:“你心里有很多疑问。”

若木:“是。”

神树沉吟:“我能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可是知道这些事也许只是徒增痛苦,你还想知道么?”

若木迟疑片刻,坚决道:“是。”

神树沉默下来,树叶也停止了轻唱。

良久,祂沉沉地叹了口气:“那我便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来吧,我的孩子。”

话音未落,一片白光将少年整个笼罩住,片刻后,祂消失在了白光里。

……

冷嫣看着眼前神情麻木的老妪,感到一阵阵发冷,冷得骨髓都似结了冰,她紧紧地握着剑柄,握得指节发白。

郗云阳的残魂不紧不慢地飘到那风烛残年的老人身旁,将半透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肩头,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老妪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只是一下一下地摇着手中的昆仑金铃。

郗云阳抬眸看向冷嫣:“这是你的母亲。”

他顿了顿:“准确说来,是你母亲的躯壳。她死前立下与我死生不复相见的誓言,然后毁了自己的魂魄,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说起这些往事,他的眼神空洞,好像在说旁人的事,只有目光落到老人身上时,眼底才泛起温柔的眷恋。

“我把她的尸骸留了下来,用灵药保存至今,”他接着道,“让她死后亦不得安宁,便是为了这一天。”

冷嫣感到一阵恶心反胃。

郗云阳道:“尽管你不愿承认,可你终究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因此无论如何你都逃不出用生父的魂魄加上生母的血布下的诛邪阵。”

话音甫落,那老妪那斑纹弥补的苍老脸庞裂开无数道口子,不仅是脸庞,她的手、胳膊,浑身的肌肤都像被割了无数道血口子,千万缕红丝线般的血丝涌向冷嫣。

冷嫣挥起长剑想要斩断那些细如蛛丝的血线,然而就像亲缘血脉无法斩断,这些血丝也难以斩断,青锋扫过,血线断而复连,绵绵不绝地涌向她,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她的傀儡身躯,刺穿她的灵府,缠绕住她的神魂,然后毫不留情地勒紧、绞杀。

冷嫣仿佛又回到了神魂被凌迟的那个夜晚,只是现在凶器成了她生身母亲的鲜血。血线如利刃将她的神魂割裂。

只因为她生而不祥,所以这样就应该承受这样残酷的惩罚么?

她不认。

如果所谓的大义容不下一个无辜的婴儿,如果清微界的存续要用无辜者的鲜血来献祭,那就让一切毁灭吧。

神魂的裂缝中,浓黑的阴煞气喷薄而出,迅速弥漫至她奇经八脉和四肢百骸中。

昆仑谣的曲调依旧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回响,就像古老的呓语,而她的邪脉一经显形,那原本温柔的曲调陡然变成了尖锐的嘶喊,利箭一般刺入她的耳膜,直达她的神魂。

郗云阳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像是笼着浓雾,他的声音亦无悲无喜:“你的邪脉已经复苏,这是上古昆仑诛邪阵,专克夕暝邪脉,这回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他顿了顿:“妘兰,你放弃吧。”

即便冷嫣早已习惯忍受疼痛,但还是疼得沁出了冷汗。冷汗淌进她眼中,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仍然死死地盯着郗云阳的脸。

她的喉头一甜,腑脏似乎也已破裂,她强行将血腥气压下,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带血的字:“绝不。”

郗云阳叹了口气,随即残魂化作了点点银芒,飘散在黑暗的虚空中,犹如星光点点。

紧接着星光沉入大地,符文闪着银光,化成二十八道剑影,一齐向冷嫣攻去。历代昆仑君用的大多是传承自昆仑的六十四卦剑法,然而同一套剑法却被他们各自衍生出无穷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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