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23)

“刚刚没有挨打,学生自然内心侥幸,喜不自胜。”齐鸢笑道,“不过学生行止粗鄙惯了,污了大人的眼……要不然,学生仍去末席坐着,大人看如何?”

谢兰庭往下首看了眼。孙辂正看向这边,桌上的菜也没怎么动。

他收回视线,又看看齐鸢,答应的话在嘴巴转了转,又咽回去了。

“不必。”谢兰庭转过脸,突然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故意为难你,那你可知我刚刚为什么没有再出一题?”

齐鸢夹菜的手轻轻一顿,抬眼看向谢兰庭。

他的确不知道。

他只能看出谢兰庭对自己十分排斥,而原因大概跟自己之前的纨绔名声有关。所以正常来说,刚刚钱知府故意刁难自己,这人应该顺水推舟才对。

但他没有。

齐鸢在心里分析出几种可能,却都不确定,心里不由也纳闷起来:“为什么?”

“因为……”谢兰庭动了动嘴唇。

齐鸢微微瞪大眼,前倾身子,凝神细听。然而就在他认真等了半晌后,姓谢的却慢悠悠转着酒杯喝了两口,不说话了。

齐鸢:“……”

谢兰庭毫不掩饰地露出个恶劣的微笑。

下首的众人已经渐渐停了竹筷,轻声聊起了诗词制艺。

玲珑山馆有个传统,每次宴会上表现优异者,可以在山上留宿一宿,遍览山馆藏书。因此大家吃到半分饱时,都会略停一停,以免饱食之后思路瘀滞。

张御史不知道上席俩人的暗流涌动,此时看时候差不多了,又见谢兰庭唇角含笑跟齐鸢对视,还当俩人合缘,不由稍稍朝这边倾了下身子,示意谢兰庭离席,他有话要说。

直到俩人走到会星楼一角,张御史才突然道:“兰庭,看来你与齐鸢很有缘呐!”

谢兰庭嘴角的笑意随即凝住,皱眉地看向张御史:“此话是何意?”

张御史道:“你不是一直遗憾,自己跟顺天府的小神童祁垣屡次错开,无缘得见吗?依我看,扬州的齐鸢也是个俊杰之才。你说这俩人名字听着一样,人才也都是一等的,说不定你一直该找的是这位呢……”

谢兰庭愣住,半天后才道:“你这就醉了?这俩人虽然听着名字一样,但明明天差地别,哪来的可比性?”

“不是我醉了,是你糊涂了。”张御史却叹了口气,往场中看了一眼,道:“即便这个齐鸢才分不行,那自然有其他行的。今晚的孙辂我看就不错。刚刚钱知府还说韩秀才也是顺天府的案首,只是比小神童晚了两年而已。论诗书制艺并不在小神童之下。一会儿我令他们戏做几篇,再猜几个灯谜,你看看大家表现如何,就知道所谓的小神童有几分本事了……”

他说到这又看谢兰庭脸色,慢慢劝道:“你若只是惜才,天下有才人多的是。今晚说不定就有远胜神童才子的,你又何必非要管那忠远伯的谋逆案?更何况你义父连追几封信,已经给钱知府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将你拦在扬州。扬州向来是风流地,珠翠填咽,邈若仙境。你在这里逍遥两日也不错。”

他说完轻轻叹气,既羡慕又遗憾道,“总之,我明日一早离扬,这次恐怕不能与你同行了……”

谢兰庭轻轻颔首,随后也看向场中:“其实我查案,并非是为了那位小才子。”

他说完沉默半晌,最后自嘲一笑,“你应该还不知道,按这个时间看,那位小才子……多半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河图出洛,明月在天——这个对联是个典故,有位文人辞官回乡后住在扬州彩衣巷,当时的邻居自封“弥子瑕一流人物”,所以他就写了这个对子,十分戏谑

[2]骂人“王八无耻”的对联是蒲松龄写的。本文架空,就不讲究朝代了

第16章 送友人诗

饶是张御史半醉微醺,此时听这话也不由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何意?”

人若出了事,死了就死了,没死就没死,怎么会“多半已经死了”。

若是重病命危……他也没听说过那位小才子得病啊?

谢兰庭眉心轻轻蹙起:“我也是才得的信,祁公子今年解了足禁后随伯夫人离京,在运河上落了水,约莫是不行了。春日天寒,寻常人经这一遭恐怕都受不住,更何况他一个文弱书生?”

张御史“啊”了一声,面色惋惜无比。

“太傅对这位小才子可是寄予厚望。”张御史欲言又止,幽幽叹气道,“祁家祖上虽是小小侍卫,但毕竟是有从龙之功的,又被封为了外姓伯。这些年他家若只安稳度日也就罢了,偏偏出个小才子,又偏遇着那样的人……如今父子两个,竟是要生死相隔了吗……”

“人祸难躲。”谢兰庭点点头,目光不由投向场中:“其实我对这位小才子没什么执念,不过是当年有过一面之缘。又恰好听到他的万言策,深为震撼而已。至于忠远伯叛国谋逆案,也只是因意外不明之处太多,想一探究竟。”

“蔡相显然对此极为反对……”张御史摇头道,“兰庭,莫要因小失大。如今你既然要网罗……”

话没说完,就听场中有人道:“那小神童不过是仗着自己年幼,得了太傅的青眼而已。十岁孩童能做得了什么文章?一样是我韩师兄手下败将。”

谢兰庭闻声去看,正是钱知府带来的两个秀才,瘦高个姓李,另一位上额窄,下巴尖的长脸秀才姓韩。

李秀才正侃侃而谈,看样子不知为何提及了京中的小神童。而另一桌的刘文隽正面色难看地反驳道:“虽然都是院试案首,但那位小公子可是顺天府的小三元,这其中差的可多了去了。更何况你们既然不曾同科考试,又如何分得出高下?”

李秀才道:“当然是府尊大人说的!”

刘文隽更是冷笑:“顺天府的知府大人三年一换,两次院试的府尊大人也不是同一个,又如何比得?”

李秀才一时语塞,瞪着他道:“你是什么意思?”

两方人眼看就要争执起来。钱知府和褚若贞等人都知道等会儿要比试一番,因此也不做阻拦。场中众人神情各异,唯有齐鸢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吃饭。

张御史:“……”

齐鸢正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斟了一杯神思酒。

这酒是谢兰庭离席之后美婢们刚送上来的,湛若春露,色如金波。齐鸢忍了一晚上,这会儿闻到酒中阵阵清香,似乎甘甜无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并没有喝过酒。当年他惹恼皇帝,被下令闭门读书不可出府时,倒是一度想过借酒浇愁,也尝尝淳淳泄泄,百虑齐息是何种滋味。然而等后来拿定主意,让丫鬟去买酒时,他又心疼起了银子。

忠远伯府是老夫人主持中馈。她不喜欢齐鸢,因而后者每月分得的例银很少,平日吃饭罕见鱼肉,笔墨灯油的钱更是省了又省。

买一坛酒所用的银子,换成土纸能够他写完半本时集。若换成灯油或者墨锭,那可以足足用一个月。

齐鸢心心念念许久,最终仍是没舍得。

如今神曲佳酿在前,齐鸢左看右看,见大家都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看着也没有喝醉的,自己思索半晌,心痒难耐,这才小心翼翼倒了一杯。

场下的争论他当然听到了。只是话题虽然跟“小神童”有关,起因却是李秀才吹捧同行的韩秀才,说韩秀才是顺天府案首,又力压太傅看好的小神童,所以韩秀才最有资格进入藏书馆。

扬州这边的刘文隽当然不服,他并不是真的如何崇拜小神童,只是看不惯京中来人夸大其词,又瞧不起扬州士子罢了。

齐鸢对此并不在意,因此对那俩人的争论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轻轻抿了一口美婢说的“神思酒”。

神奇的是这酒一点儿都不辣,甚至有丝丝甘甜,像是齐府早上给他喝的桃花露。齐鸢忍不住又喝两口,这次神曲下肚,细品竟有春风和熙之妙,腹中也隐隐发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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