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番外(208)

一面说一面吩咐丫头婆子点灯送她回去。

大晚上多这么件差事,婆子们依旧恭敬,阿宝客气道:“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六少夫人体恤咱们年老,可大夫人吩咐了,哪敢不从,这黑天瞎火的,还是咱们送罢。”老妈妈们一溜提着灯走在前头照路。

阿宝推辞不过,便让几个婆子前后远远跟着,还从防火夹道回留云山房去。

来时如飞火流星,回去时一步三顿。

她咬住唇,反复回想那几个人的模样,黑暗之中又是短暂一瞥,实在难看出什么来。

夹道因作防火用,两面青砖砌得又高又深,道中可容水车通行,白日里丫头婆子们就在此穿梭来往。

此时更深人静,整条甬道间,就只有细碎脚步声。

阿宝不说话,无人敢出声,戥子心中担忧,提灯灯笼看向青书,冲他呶呶嘴。

青书咽了口唾沫,凑上前去:“六少夫人且宽心,我在门口守了许久,陆续进去许多人呢,我看就是寻常衙门办差。”

“进去许多人?有哪些人?是当官的,书生?还是旁的什么人?”

这可把青书问住,但他盯得认真,一回想便想起许多细节:“有些是书生打扮,有些是书商。”

阿宝倏地刹住脚步,回身问道:“你怎知是书商?”

青书结巴了一下:“有几个挑着书箱子卖书的,那箱子与寻常货箱不同。”他常替裴观跑书铺,见过许多这样的分销商人,说是书商,更像货郎。

阿宝转身又往大房去,几个来送的婆子面面相觑,可她们哪敢发问,只得原路折回去。

徐氏刚与丈夫说了没两句,便听丫头又来报:“六少夫人又来了,说是求见大老爷。”

裴玠明面露不悦:“六郎媳妇又有话说?”

连徐氏都皱起眉头来:“这孩子,怎么还认死理了。”

丫环低着头禀报:“六少夫人说了,她确有要紧的事儿。”

裴玠明忍下不耐,到底是六郎的妻子,得给她这个体面,不好让底下人胡嚼舌根,以为大房与三房不和睦。

他捻须道:“请她稍站。”

阿宝立在门外,她根本站不住,就在门前来回踱步。

裴玠明看见那道影子在门前来来回回,一个小辈,如此作派,也太失礼了。

心里这么想,看了妻子一眼,往常都说六郎媳妇处处好,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的,规矩礼仪总还差着些。

屋门一开,阿宝提裙进门,顾不得徐氏满面愕然,也顾不得再行礼。

直通通对裴玠明道:“与六郎同时被带回有司的,还有一干书生和书商!”

裴玠明脸色发白,外面几桩诗案禁书案刚闹起来,裴玠明也时有耳闻,只是举家守孝不出,这事与他们没相干才是。

心里这么想,迈出门边向青书问话。

阿宝听他絮絮问声,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烦躁。

大伯父不相信她的判断。

直到裴玠明将细枝末节再问一次,这才明确,六郎被带走,只怕不是因为弹劾宋述礼,而是因为三弟写的那些酸诗!

“给我备马!”裴玠明急走到门口,看了眼阿宝。

要不是她见机得快,家中人只怕还要傻等上几天。

这事儿要是在左右谏司里捂不住,往上移交,那时候再走动,六郎还不得脱层皮!

裴玠明急匆匆出门去找旧友,徐氏怔在原地,她脸上难得露出惊惶神色:“真是为了那些?这可怎么好?”

京中谁人不知,沾着诗案书案,“谤上”两个字,不脱得一身皮肉出不来。

“六郎平日也写诗?”徐氏的声音都在颤抖。

阿宝摇头:“他并不写诗,写的东西多是些政论,大伯母宽心。”

徐氏拉住阿宝的手,她惊惶片刻就又回过神来,此时最害怕的应该是阿宝,她怎么能让晚辈来宽慰她呢。

“阿宝,这事儿你先别告诉三弟妹,就算说,也只说是奏折的事。”

“我知道。”阿宝还有话要问青书,匆匆应付上两句,就告辞先回去,“大伯回来,若有什么,还请大伯母遣人告知我。”

徐氏点点头,亲自将阿宝送到门外:“你是个好孩子,六郎娶你真是他的福气。”

窥见端倪,警示家人,是大功一件。

阿宝听大伯母夸她,脸上并无喜色,只点头告辞。

她拼命回忆梦中细节,这事梦中也曾有过,可不该是现在,是在年后才对。

那时她刚生过一场大病,躺在屋中都少见风,只知家中人人噤若寒蝉。可有一日突然风平浪静,家中又人来人往。

裴三夫人是孀居妇人,丈夫活着时因未出仕,她从未大办过寿宴,那一年却有许多人家送来寿礼,借着送贺礼与裴观来往。

阿宝再次止住脚步。

青书提起心来,可这回六少夫人没有转身。

“少爷的书房,干净么?”

第159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声音压得极低。

甬道之中寒风刺骨, 青书浑身一凛:“少爷的书房都是他自己收拾的,并不许别人动他的书。”

阿宝轻吸口气,裴观梦醒之后便一一填补梦中的窟窿, 他该当有所防备?

可这段时日, 他操心的是奏折的事,没想到弹劾的事未发作, 裴三爷的诗先惹下祸来。

“青书, 你这去找陈长胜, 让他到各个书铺走走, 打听打听有什么异常。”

青书到此时已对六少夫人心服口服,他咽了口唾沫, 禀报阿宝:“少夫人,少爷去岁三月就在编写老爷的诗作了。”

裴三爷酷爱藏书,也算颇有诗才。

手中头阔绰,便爱结交诗友文友, 或在家中设宴, 或去山间游冶。

既开诗会,便有诗作流传,还编纂成册,交给相熟的书商刊印, 聊以自娱。

裴观深知这是裴家第二个祸根, 他一醒来就四处搜罗父亲刊印过的册子,又写信给父亲的旧友,将送出去的诗集收回。

对外的说辞是他正在收集父亲的文稿,想替父亲再刊印新诗集, 待新诗集成会再奉上一本。

那段时日, 书房中连炭都少用, 光是烧这些书就够取暖的了。

烧尽之后,一盆一盆纸灰往外倒。

青书松烟得裴观信任,诗稿烧尽,还得用耙子将纸灰扒过,确定里头没有未燃尽的纸页,这才包好了扔出去。

裴三爷的藏书,多有眉批尾批,裴观也一一查检。

青书道:“那段时日,公子书房的灯几乎就没熄过。”

应当是干净的。

阿宝心下微松,这些她大概听过,可依旧不敢懈怠分毫。

一行人绕过夹道,终于回到留云山房。

燕草一直守在门口,眼看她们回来,这才松口气,看跟着几个婆子,赶紧发赏给她们:“妈妈们辛苦,这个给妈妈们买茶吃。”

还在守孝,自然不能饮酒。

老妈妈们知道家中有事,接了赏钱也不敢乐呵,躬身行礼,还又提着灯笼回去。

等山房门一关,阿宝看了眼燕草,她对青书道:“把书房的灯点亮,天凉了,再添个炭盆进来。”

燕草还不明所以,但她看阿宝的眼色,紧跟在后进了书房。

“你来看看这一架子,多是些什么书?”

燕草领命细看,一面看一面回禀:“这些是杂记,有写书画的,有写人情的,也有古玩戏曲之类……这一些是医方。”

其中有好几本妇人方,妇人方中还夹着几页纸,燕草取下来递到阿宝手上。

阿宝仔细翻看,纸上写着多梦睡不足,后面又记了她平日里吃的药,还有小篆批注。譬如哪味药性烈,不可多用之类。

几乎写满了整张纸。

这些,裴六郎从没给她看过,他只默默在花心思做这些事。

阿宝不由心口微热,将那页纸叠起来,卷到袖子里。

“再看这架。”

燕草是阿宝指哪儿打哪儿,她看过又说:“这些是兵书,也有舆图,还有棋谱,琴谱和一架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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