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62)

作者:尔屿 阅读记录

音调一次比一低,霍澹松手,后背顺着书架慢慢滑落,跌坐在地。

赵婳蹲身在他面前,就着微弱的烛光将地上的酒壶碎片弄开。

“今日是皇上母亲的生辰,心里难受,我知道。”她温声道。

霍澹垂头,手臂放在屈起的膝间,颓丧道:“昭仁跟你说的吧。”

赵婳“嗯”了一声。

殿中再次陷入沉静。

在地上坐了有阵子,霍澹搭上书架,借力扶着书架起身,见他有些吃力,赵婳搭把手,却被他拨开。

霍澹摇摇晃晃起身,在御案角落拾起一幅画卷,眼神骤然变得温和起来。

昏黄的烛光映在画卷上,赵婳凑过去看了眼,画卷上的女子手中捏了一串佛珠,眉眼温柔,面容姣好。

“我母妃去世那年刚满二十五岁,那时候岚岚三岁不到。”霍澹指腹抚摸着画卷上母亲的眉眼,满目温柔,“她还那么年轻,她没伤人没害人,她什么也没做过,被父王一尺白绫赐死。”

他没有用朕自称,反而用的是我。

合起画卷,霍澹抱着它坐地上,眼尾闪着泪光,像极了街上没人要的流浪小孩。

赵婳见此,竟也会心软。

末了,她对坐在霍澹跟前,抬手摸摸他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霍澹身子僵直,忽得想起小时候后他受了委屈,母妃就是这样摸着他头哄他的,两人连说话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很想很想生母,霍澹变得敏.感,鼻尖一酸,从不轻易流泪的他眼角滑落一点温热的液体。

他指尖沾了沾,咸的。

好久没尝过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生母去世那日。

那年他八岁,闻讯赶回去时,只见父皇身边的太监松了白绫,他母亲身子软了下去,香消玉殒,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霍澹仿佛就坐在那宫殿里,无论怎么唤娘亲,也没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他再也压抑不住,骤然哭出声来。

见他哭得跟个泪人一样,赵婳心疼地叹息一声,敛去他粘在脖子上的湿发,“你们两兄妹还真是亲生的,哭得跟个小哭包一样。”

霍澹不喜欢旁人触碰,下意识扣住赵婳手腕,泛红的眼眶带着凶意紧紧盯着她看。

呼吸间,带着酒气。

像是找到一个倾诉口,霍澹紧了紧力道,“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赵婳不明所以,“什么假的?”

“是父王杀了许太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亲手杀了他未出生的孩子,亲手溺死了刚出生的小皇子!”

霍澹眼角有泪,始终忘不了他无意间听到的话,这都是出自他以前极为敬重的父王口中。

霍澹眼里有恨,比刀子还有锋利。

他攥紧拳头,眼底全是恨意,道:“是他把我母妃推上众臣风口!用我母妃的死换了他稳固的皇位!他以为把皇位留给我,我就会感激他?我恨他!作为父亲,他不配!!”

赵婳大为震惊,竟没想到先帝为了皇位连幼子都下的杀手,太残忍了。

先帝之过,却让他同床共枕的女子成为众矢之的,为了稳固皇位,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心里五味陈杂,赵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无声地轻抚霍澹背脊。

蓦地,她被手腕被一股力道拉过,整个人被拖到霍澹怀中。

赵婳猝不及防,傻了眼,下颌抵在他胸口,还能感受到那湿濡的凉意。

肩上枕着霍澹的下巴,赵婳听见细碎轻微的啜泣声。

“赵婳,朕好想她啊。朕想每次下学回到殿里都能吃到母妃亲手做的茶点,想让她揪着朕做功课,想让她看着朕一天天长大,想听她一遍又一遍叫着朕名字,生气也好,欢喜也罢。”

肩膀传来湿意,赵婳知道他又哭了。

赵婳没想到竟有一天能看到霍澹着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心疼起他来。

“她不是妖妃,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妇人,她为什么要承受如此多的诋毁!连死了都不安生!她的灵位在灵隐寺足足放了十二年!十二年啊,每天被冠于妖妃的名号被迫在佛经洗礼下超生。”

霍澹肩膀颤动,虚揽着赵婳,自嘲道:“就连朕,也活成了此生最不齿的人。”

听他哭哭啼啼说了好一阵,赵婳心情更加复杂,不是滋味。

原来他只是看上去很坚强,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末了,赵婳抬手拍拍他背,轻声哄道:“好了小哭包,别哭啦,都是多大的男孩子了,还在掉金豆。你是皇帝,拿出皇帝的气概来。”

“这破皇帝,不想当了!”霍澹伸腿,狠狠踢了一脚龙椅。

明明是很伤感的气氛,被他这么一说,赵婳哭笑不得。

就在此时,思政殿大门忽地被打开,一束光亮照了进来。

严庆在殿外和侍卫闲聊,忘了时间,又久久没见赵婳出来,还以为她被皇帝吼回去了。他又在殿外候了一会儿,听见打碎瓷器的声音,却也没听皇帝召唤,便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提着宫灯进殿看看。

宫灯照进大殿,眼前的画面严庆大为震惊。

赵婳没走。

皇帝抱着她。

——贴着。

——真是好大的画面!

从严庆那边看来,正巧见到的便是霍澹坐在龙椅旁的地上,两人搂搂抱抱,举止亲密……

几乎是殿门被推开的同时,霍澹从赵婳肩膀上抬起下颌,下意识将她头埋进胸膛,不让人探到半分。

“滚!谁让你进来的!”霍澹瞪严庆一眼,厉声呵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严庆忙低头,提着宫灯麻溜地滚了出去。

第46章 干事业第四五天

殿门再次被关上。

赵婳后脑勺上还放着霍澹的手, 掌心厚实炙热紧紧贴着她头发,那掌心转来的力道迫使她脸颊贴进他怀里。

一室静谧,赵婳清楚地听见霍澹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声, 一阵接着一阵,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坐在地上,抱着同样坐在地上的她;

他头发凌乱, 她手搭在他臂弯;他下颌抵在她肩上, 她头埋进他胸膛……

这姿势……

赵婳从霍澹胸膛探出身子, 瞥见他脸上的酒态逐渐明显, 脸颊红得有些不自然,她又联想到他方才那砰砰直跳的心跳声,意识到有几分不对劲, 伸手探了探他前额,“皇上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就叫你不要喝那么多酒, 偏不听。”

霍澹头侧偏开, 拨开她修长的手, “朕没事。”

声音如常, 再不是那哭哭啼啼的大男孩。

就这般对着坐着实有几分尴尬,赵婳起身,从御案上拿过带进殿里的食盒, “长公主担心皇上不吃饭身子吃不消,让我带了些饭菜来。”

食盖打开,里面的饭菜还是热的。

“幸好, 菜还没凉, 皇上将就着吃,填填肚子, 空腹喝酒对肠胃不好。”

赵婳把饭菜拿出来,刚把一盘炒菜放地上,霍澹摇头,把盘子又放进食盒中。

“朕不饿。”

霍澹起身,将胸前散乱的头发随意敛到后面,又恢复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仿佛前一刻抱着赵婳哭唧唧的人只是跟他长得相似而已。

他点燃几个烛台,原本昏暗的大殿瞬间明亮起来。

赵婳这才发现这殿的地上扔了好几个空酒坛。

一个、两个、四个、五个。

赵婳:“……”

这人是喝了多少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这孩子,闷着事在心里,也挺不容易的。

霍澹秉烛,在一盆盆栽出停住步子,“你来看这盆杜鹃。”

赵婳去了霍澹身边,认出他指的这盆杜鹃是早前她第一次来思政殿就注意到了那盆。

“朕知道你头次来便多看了它几眼,你可瞧见它与别的盆栽不同?”霍澹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他若是没有练就一番洞察世事的本领,早就不知被那几伙奸佞小人诓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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