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耳坠出现在斯图亚特的耳边。

——那是以狮鹫羽毛制成的，边缘处沾染着暗色，如同凝结的血。

或许是因为身处深渊，狮鹫的躯壳没有消散。

沼泽女妖长久地凝视着它，像是看出来什么一般，本应带着冰冷或蛊惑色彩的蛇瞳中，掠过一丝不忍之色。

黑蛇像是翻滚的潮，把狮鹫拖入沼泽中。

沼泽女妖说：“让小鸟在沼泽里安眠吧，把它的躯壳放在外面，万一被没有形体的怪物占据，我可是会头疼的。”

斯图亚特不知道回答什么，他只是堪称迟钝地点点头。

悲伤已经快把他压垮了。

沼泽女妖不擅长安慰人，也不擅长给人希望。

她沉默片刻，干巴巴地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斯图亚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不知道。

被丢进深渊开始，他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了。

如果不是晓，他可能都没办法维持自我。

他现在的力量，保证魂体的稳定都有些勉强，更不必说对抗深渊了。

世界不是依靠单独的基石旋转的，就算没有他，大家也可以过得很好。

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尤菲米娅可能会用最冷静的语气把他从头批到尾，但是…无所谓了。

神明大人自己也在为挚友的离去而痛苦吧？

红月的映照下，红发的英灵死死地抱住头，发出悲伤的、接近于哀嚎的哭泣声。

那些眼泪从他金色的眼眸中溢出，像是破碎的宝石，又在即将滴落的一瞬间，被魂体无声吸收。

多可笑啊，魂灵的眼泪，都是虚假的。

第200章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明明已经死掉了, 为什么还是会感到痛苦。”

狮鹫正在吞食污浊。

深渊气息缠绕在它的魂体上，像是蹩脚的裁缝一般，一点点拼合它溃散的灵魂。

这中间当然是有缝隙的, 黑雾一般的气息不曾拥有意识，只是本能般的、把自己作为粘合剂，填充到那些空洞一般的缝隙中。

沼泽女妖注视着眼前涌动的黑雾，神情有些悲伤。

在小鸟即将踏入死亡时, 她觉得那是一种解脱, 即便有些寂寞, 也愿意为它感到高兴。

但是……

“糟糕的猜测被落实，这可不是一种好的感受。”她叹息着说, “小鸟, 你听到了那些声音, 做了一个很糟糕的决定呢。”

她的眼睛可以看到恶意。

在狮鹫濒临死亡的那一刻, 与深渊等同的恶意，告诉了它“永远停驻在斯图亚特身边”的方法。

——吞食污浊，将自己变成可以被深渊接纳的存在。

在深渊的呓语中, 坠入绝境的鸟雀, 再度燃起了“愿望”。

狮鹫的灵魂已经彻底破碎了，深渊气息强行拼合它的魂体，无异于在摧残它的灵魂。

女妖卷起蛇尾，送出一片沾染着血色的黑雾。

“唉唉，被愿望蒙蔽的小鸟, 我只能为你稍微减少一点痛苦。”

黏稠的雾气融入狮鹫闪烁不定的魂体中，灵魂碎片之间的缝隙, 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 稍微缩小了一些。

在污染影响到狮鹫的灵魂后, 沼泽女妖抽取出来的深渊气息，或多或少都沾有一点狮鹫的灵魂碎片。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把它们作为弥合剂，倒是可以稍微减缓一点“碎片不契合”的痛苦。

但也仅限于此了。

深渊气息化为漆黑的绳索，破碎的灵魂被强行拼凑起来，狮鹫的意识在痛楚中渐渐被唤醒。

好痛，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我想要继续陪伴着小斯。

苍青色的眼眸被黑雾浸染，渐渐变成污泥般的黑色。

好痛，好想放弃。

可是小斯一直在哭，他的心就要破碎掉了。

黑雾拉扯着魂体，像是丑陋的缝合线一般，在它身体的缝隙里穿梭。

“对不起，小斯。”

我好像没办法回到你身边了。

一双闪烁着泪光的金色眼眸从眼前突兀掠过，它的主人正在嚎啕大哭。

“小斯，为什么要哭呢。”

这样一来，我不就完全没办法放心离开你了吗？

不对，只是一个不想离开的借口。

不管小斯有没有哭，我都不舍得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里啊。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

深渊气息覆上它的羽翼，每一片羽毛都像是被某种力量撕扯着一般，密集的痛楚变成了灼烧感。

先是头，再是身体，最后是用于飞翔的羽翼。

漆黑的狮鹫展开羽翼，发出嘶哑的、恍若绝望的啼鸣声。

至此，被深渊所塑造的、不愿走向真正死亡的狮鹫，拥有了最初的形体。

属于“晓”的意识，也被深渊彻底吞没。

“深渊怎么会给出善意的提醒呢。”沼泽女妖对此束手无策，她取下缠绕在手臂上的金链，试图唤回狮鹫的神智。

狮鹫没有理会那朵坚硬的花。

金链和宝石沉入沼泽，女妖有些遗憾，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低低的、接近疯狂的呓语吸引走了。

“小斯小斯小斯小斯小斯——”

机械般重复的话语，执拗的、几乎算是偏执的愿望。

沼泽女妖诧异地抬起头，注视着已经全无意识的狮鹫。

她轻声道：“是很了不起的小鸟啊……但是，勇敢的、可怜的小鸟，你现在这副样子，去见你的小斯，他说不定真的会坏掉哦？”

狮鹫死后，斯图亚特就再度陷入了沉睡中，现在被她安置在另一片沼泽中。

人类的心灵实在很脆弱，让斯图亚特见到现在的小鸟——

黑色的羽翼在她眼前展开，她望着蓝色的太阳，没有伸手阻拦。

“会疯掉的吧。”沼泽女妖说。

……

“小斯，小斯。”

带着泪水的梦境是轻飘飘的，沉睡的英灵蜷缩在光茧中，外围涌动着黑雾。

耳际响起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温度，他试图睁开眼，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不过是剑术上有两分天赋的穷小子，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救下所有人吗？看见你那副伪善的嘴脸，可真是令人作呕啊！”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这个世界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一切都毁灭才是最好的吧？”

“恶心死了，为什么我要像寄生虫一样活着啊？不对不对不对，所有人都是寄生虫！所有人都应该去死！”

数不清的恶意交织在一起，斯图亚特听见了它们所诉说的一切。

神明与深渊等同，神明的眷顾，让他得以听见深渊的呓语——

“■■■■”

“恶意是我永恒的温床。”

恍然间，斯图亚特窥见了深渊的真相。

不要靠近深渊，不要注视深渊。

深渊自恶意中诞生，涌动的恶意滋长了生灵心中的阴暗面，被污染的心灵，成为了深渊的养料。

我被污染了吗？

他睁开眼，怔怔地注视着蓝日下展开羽翼的黑色狮鹫。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晓被污染了？

不可能，不可能，它只是想要陪在我身边啊！

明明是那样简单的愿望，为什么会被污染——

【没有分寸的愿望会招来毁灭。】

曾经亲口颂扬的神谕成为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口。

“咔嚓。”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英灵发出苦痛的绝叫，魂体出现恍如破碎的裂痕。

提灯中冒出刺眼的光芒，试图将他镇压回去。

斯图亚特任凭光芒撕扯着自己，他抬起手，攥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缕深渊气息。

“我会彻底祓除你。”他用赌咒般的嘶哑声调道。

圣光再次袭来，接触到深渊气息的瞬间，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被强行交融在一起。

深渊的地底发出沉闷的巨响，被他握在手中的魔杖生出翠色的枝叶，金绿色的游丝晃晃悠悠地伸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