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148)

作者:乌鞘 阅读记录

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恶心他们两个人呢?

一个是监察使,一个是被弹劾的地方官,利益最攸关的两人之间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高永清从严和回护都令自己进退两难,郑镜堂和唐家此举实在是恶毒又狠辣。

想他今年春天三年任满,因律治有为提到江南府巡检司,却第一个碰上了自己的案子,卓思衡心中虽是气恼,可面上仍是平和的笑容,让着几位一道入内。

——进入州学穿过正堂,所有人又傻了。

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市集!

说是市集并不准确,卓思衡管这叫州学步行商业街,但他的措辞并没得到认可,州学和百姓仍是叫这里学府市集,这让好不容易能施展新鲜名词的他非常沮丧。

此处青石砖铺路百米余长的甬道本是通往内学的出入之路,分隔开州学的办公区与教学区,之前两侧多是树木,如今却建起了棚亭式的简易店面,挂满招旗。不同于外面,此地的店面极为安静,一半以上都是卖书籍字画与文房四宝的斋号,倒是还有卖药卖茶叶的共用一个小铺,清苦却沁人心脾的香气幽微而来,倒让刚有暑热的永明多了几分清明之感,最神奇的是还有两处卖糕饼的铺子,只是没有炉灶和后厨,只以竹盒或是荷叶包着些现成的甜食与果脯,路过便心口甜丝丝的,这里买吃食的学子却比旁边一处卖纸的铺亭还要多三五人。

很奇怪,众人都觉得这里虽实在不像是州学那般肃穆庄重,但又并非那样吵闹轻佻之地,甚至有几分适度的烟火气和从容感,并不令人反感。

可却足够令人震惊。

“你竟真在此处行商贾之事?”一位吏部巡察使惊道。

卓思衡笑了笑说道:“大人是吏部的官员,瑾州州学一案在六部几乎各个部门都过了一遭,免职的官员名字想必大人都要倒背如流了吧?”

因被说中实情,吏部特命的监察使倒也是不置可否。

“州学没了人也没了银子,处处百废待兴,下官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不与民争利的前提下尽可能周转筹措。于是清理出这条路来,以季置租金,他们若愿意自备木瓦搭建,我们可以出人力帮忙,免除些租子,咱们瑾州永明是个商贸之风隆盛的宝地,商贾听闻有这样的机会便趋之若鹜,此街建好倒也没废太大功夫,只是有些亭铺时日久了还是加固一下比较稳妥。”卓思衡恳切道。

吏部的巡察使被他带跑了思路,顺口点头道:“确实是亭子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垒砌围住三面墙壁,倒也可无忧……”

一旁他的同僚猛地咳嗽两声,此人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赶紧再度板起脸来。

陆恢和卓思衡都是专业的,他们不会笑,但几个吏员却是朝廷的专业官僚,实在憋不住,脸已经憋红了。

“与不与民争利,不该我等过问。”顾缟却不为所动,泠然道,“眼下情形与江南府巡检司所参并无殊异,其言符实,卓提举你的确是借州学读书清净之地染铜臭之污,肆意经商纵其资材招摇过市,有辱圣人斯文。”

卓思衡听完也不急躁也不羞愧,收敛笑意后义正严词道:“敢问大人,无银两薪俸,如何重振此地斯文?”

“我并非学政,此事也非我职责。”

顾缟是绝不跟着卓思衡思路走的硬骨头,但他不是没有办法。

“大人此言差矣。御史台为何被称‘难苦官’,一是俸禄不多,主理之事却挨累且开罪人,二是其身负监察之职,监为眼目为天下睁张守定是非公理,察则要明辨实情代圣开听,若不详知所察之事,如何称之为察?如何明察?大人来之前若是没备好学政之业的功课与要务,岂不是渎职之辈?下官不信圣上以明断之德会任由如此官吏来做这巡察主使的当断正听之职。”

此言一出,好些人都白了脸,有的是气,有的却是怕,即便是王伯棠也被卓思衡的气势镇住,一时竟愣住,饶是被卓思衡点名直诤的顾缟也是没料到会闻得此言。

“休得无礼,顾大人今日一早抵达我们永明城的码头时,手上还捧着州学案的案宗,怎能说是不察呢?”

潘惟山如何圆滑通事,当即出来圆场,像是申斥卓思衡言语过激,却是搭好台阶,又明着告诉卓思衡顾大人并非不知情况,卓思衡该说的都已说到了位。这台阶此时不下更待何时?

卓思衡如何聪慧敏锐,他不是走下台阶,直接采用滚下台阶的方式说道:“若要知晓全貌详情,只看这一处并不能评议,下官相信顾巡察得见之后必会有所得。”

“听闻此言,我也有一问。”

高永清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此时官阶虽比卓思衡低,却带着职务,一句“在下”自称在用与不用之间,可同自己顶头上司一样自称“我”那确实是有点点狂悖的高傲了。

其实在此处的人大多知道卓思衡和高永清的出身与过往,又知道当年二人在朝中时,因卓思衡在青州上疏案里被高永清拒之门外,于是二人再无往日情谊与后日来往,仿佛断交一般失去任何联系,高永清被派至此地,便实在有些微妙了。

卓思衡看着高永清,心中百感交集,但口中语调起伏于方才并无差异道:“请讲。”

“我也同看过弊案卷宗,其上所写边之后瑾州州学所余学子不过二十有一,想来之前仍有人为求避祸不断离去。但今日所见却与卷宗之上大相径庭。光是此处便有来往学子不下三十余人,想来内学更多,那么此事究竟如何相异又为何相异,还望卓提举解释一二。”

高永清声调冰冷,同顾缟几乎一样的漠然,但卓思衡却在这问题里抓住一丝关键,那就是高永清想要他借此机会,好好介绍一下自己改革的成果。

说是质问,其实是襄助,只是贤弟的表情不像御史,倒像是大理寺来给自己审案。

心潮起伏当中,卓思衡明白永清贤弟的好意与用心,又将唐氏一族连带所有亲戚以及郑相用他能想到最恶毒的语言在心里骂了一遍才从容不迫开口道:“且先入内学,下官自当知无不言。”

第98章

自打高永清露面,陆恢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他,卓思衡看在眼里,实在无奈,陆恢对和自己命运相似的人有种天然的好奇,这样是他会留下在自己身边的原动力之一,他没有办法追溯真正的父母与来处,只好在他人身上寻找自己的可能性。

但是看到高永清注意到回头去和他对视,也实在是有点太紧绷了……

不过永清贤弟是不知晓陆恢的身份,大概看他就像看个莽撞的毛头小子。

内学一入的正堂前有处不大的院落,两排杏树已过花季,堂内正供大成至圣先师的牌位,又有万世师表匾额。

学舍书堂皆在正堂后,并作两排,各有小间分隔,已有读书声朗朗入耳,仍有学子穿行于道舍之间,遇见这样多穿官服的都是一愣,避让行礼,顾缟倒先出言安抚,要他们不必兴师动众,读书要紧,勿要多礼。

“州学人数不到一月便已增至这样多?”一位巡检诧异问道。

卓思衡示意远处的房舍道:“那边是后院,学生分成上下午就读,还有一半人未至。至昨日,州学共有在册学生一百八十七人。”

从弊案后只剩下二十余人到如今将近十倍,卓思衡的手段不得不令人佩服,要知道在州学式微的当下,即便像青州、汴州、邰州这三处历来学风繁盛之地,州学人数也不过二百三四十人。

“卓提举免去了州学生的纳贡,大家自然趋之若鹜。”高永清不紧不慢说道。

“这便是你将市肆私设在州学逐利的理由?”顾缟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卓思衡。

卓思衡满意的目光仿佛逡巡自家丰收场院的地主一般看着来往的学生说道:“州学纳贡对官宦富贵人家来说当然只是九牛一毛,但对贫家子弟却可能是一两个季度的口粮和收入。弊案过后,本地官吏家对州学唯恐避之不及,眼下只有穷苦学生愿意读书,却因钱粮被拒之门外,若能让州学有其他来利,何必自他们身上盘剥?难不成真要咱们瑾州州府的州学摆设一般空空如也?那确实一文钱都不用花。大人回朝述职,尽可以将此话转达圣听与其余枢密大人共议,下官甘愿受此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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