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161)

看见孟恬也开始脱了,他才挪开目光。

孟恬解开系带的手,却突然顿住,她抬起眼,发着抖,看向衡南的眼睛里似乎有无数焦急的怯懦和惊恐,那些情绪千丝万缕,缠绕着她的手臂,阻碍了她的动作。

如果她还活着,她应该已经汗如雨下。

她颤抖着求救地说:“我身上……很多肉……”

她期盼衡南移开目光,让她有片刻鸵鸟埋沙的机会。

衡南只穿内衣,双手抱臂,仍然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我都不怕跟一个死人换衣裳,还怕你几两生肉吗。”

孟恬破涕为笑,脸上的肉在颤动,血泪却如雨落下。

“我没有抑郁症的。”她嘴唇微动,“……对不起……”

爸爸长相周正,妈妈尚可。她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过成一个普通人,可是她为什么会生成这样呢?

塌鼻子,厚嘴唇,单眼皮,所有的一切组合在这张脸上,就是一场灾难。

无论喝多少凉水,跑多少圈都永远减不下来的虎背熊腰的体态,在相片里更是扭曲得更加明显,贴在小学班级之星栏目的单人照,笑着的脸蛋上被蓝色圆珠笔刺青“狗熊”二字,看到的人无不捧腹大笑。

她的书包被扔进垃圾桶,书被撕破,脑袋被后座揉成的纸团当靶子攻击。

做游戏使女生摔倒,照片被挂上论坛,抹上口红也丑态百出的假发,参与“年级第一丑女”评选。

她单人单桌坐在讲台旁边,向“孟恬”借钱不需要还,和“孟恬”表白是大冒险的惩罚,“和孟恬跳交谊舞”是一件需要疯狂洗手的事。

来例假依然要冷水中刷洗抹布,替所有跑掉的同学做完值日。

她越缩越小,缩成一块石头,在伊沃尔观众席上看着美丽的于珊珊,在她的表演中找到自己卑微的宣泄口。穿上戏服,就好像用古怪遮掩了不堪。

知名影星因为抑郁症去世,刚刚学会的这个词,在她站在高中自我介绍的讲台上时,不知道怎么地蹦到了脑海:“大家好……我是孟恬,我有抑郁症。”

她只是觉得,这是个会死人的病。

她也期盼着一场惊天动地的,能让欺负过她的人都后悔落泪的死亡。

意外的是,当这三个字出口,全班同学戏谑的眼光,不约而同而变成了同情和关注。

女生们会挽着她的手臂,分她水果和零食,不使她落单,同桌会主动问起她的心情,分担她的值日,老师近乎小心的鼓励和关怀,全部超出她期望的阈值,几乎上瘾的幸福。

那一刻起,她就找到了新的盾牌。

但为什么,这三个字保护她的同时,也逐渐将她和世界隔离开来?

她变成一件玻璃制品,因为易碎而被轻拿轻放,没有人敢用它盛载情感。

其实轻拿轻放,本身就是一种感情,是她以前太过贪婪,从未留意。

衡南蹲下身,用束腰将她裹起,由上至下给孟恬系上搭扣,在外面留出的一排钩子中,找了个最适中的扣上:“我给你预留了很多尺码。”

“不要太勒了,适合自己的最好。”

“……”

衡南拉拉她的裙摆,站起身来摸着颈环:“这个是我师兄送的,就不给你了。”

两个互换衣服的女孩,手牵手,转身面向观众席。

脸色青白的孟恬,慢慢地勾起嘴角。

“我很高兴。”她擦了擦眼泪,提起新裙子的裙摆,对着空荡荡观众席,笑着做了个谢幕礼。

“再见。”

衡南颔首,手边一空。

回头,舞台上落下一堆衣物。

第64章 殉(三)

“当时师兄冲上台,一下就把师姐扑倒在地,然后当场把她的裙子脱了!”

“嘶……”张森捂着耳朵,“小六哥,打住,后面的事我不、不想听,也不、不敢听。”

少年坐在办公桌上,破洞牛仔裤的裤腿一荡一荡,殷红的薄唇翘起一个邪恶的微笑:“后面你绝对想不到。”

张森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过来,松开一只手,洗耳恭听。

“师兄把师姐大骂了一顿。”

“……淦,为什么?”

“因为师姐事先没说她会交换衣服。”肖子烈滑动手机,“这件裙子是于珊珊的,转手卖给孟恬,孟恬一穿,就被殉了。师兄生怕师姐也被殉了,他现在把师姐关在屋里,24小时盯着她。”

“真可怕啊。”张森脑海中出现的却是盛君殊站在背后盯梢员工加班的场景,由衷同情。

“诶?”肖子烈忽然将眼睛凑近屏幕。

“怎么了小六哥?”张森也凑近。

“你看,于珊珊复原过的通话记录上,多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归属地为清河本地的座机号码,时间在她自杀身亡的前一天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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