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237)

“那这是什么?”衡南猛地从怀里扔出一个纸团来,纸团自己慢慢展开,“择日完婚”四字露了边角。

丹东伸出枯瘦的手,缓缓将它抚平:“怎么拿手书撒气?”

“为什么要给我们赐婚?”衡南紧紧注视着他,猫瞳里流露了困兽般的迷惑。

丹东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适合。”

“适合?”衡南无论如何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冷笑道,“你才说师兄是盛家遗骨。同在一个金陵,你是从哪里将我带出来,你不记得?现在你却跟我说适合。”

“你的身世,何必要告诉他。”

“我一定会告诉他。”

丹东又咧开嘴笑了,好半天,他斜坐地下,手臂舒适地搭着莲花石座,“那你便告诉他。告诉了他,君殊只会更疼惜你而已,不信,你试试。”

衡南瞪着他,胸口起伏,一时语塞。

丹东干枯如老树的手沿着少女的头发向下,颤巍巍地顺了两下,似乎想要顺炸起的猫毛。

“你可知道,我如何在盛家里外三层的侍卫,十余个丫鬟,五个奶娘的手里头把这孩子偷出来的?”

“……”

丹东笑道:“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中秋佳节,阖家团圆日。我以本相在墙外敲碗化缘,适逢一群人簇拥着小公爷来,人皆驱赶我,君殊当下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走了,我正觉棘手。没成想夜半三更,趁着仆妇都睡了,他自己偷着装了一大碗香米饭翻墙过来给我,叫我拍晕带走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衡南听着,几乎气笑了。

“明白吗?君殊此人,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都是一个心软。”

丹东将展平的赐婚书递她,看着衡南接过去,欣慰地点头道:“师父为你寻得良人,也为君殊觅得佳妇,真是一件极好的事。”

衡南拿着手书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丹东,肩上灵火跃动在眼珠里,似乎想说些什么,黑暗的山洞里声有回响:“从未有人偏宠我至此。”

丹东笑道:孩子,这不是偏宠,是你值得。”

“值得?”衡南捏着那张纸,咂摸这两字,只余极冷和浅的苦涩,“假如你知道我骨子里是个什么……”

老道坐回莲花座上,闭目打坐,轻轻打断:“衡南,师父什么都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丹东对她突然的一梗感到有些意外,笑得前仰后合:“你爹?你先前不是一点不在意吗?来往那么多人,即便师父告诉你,你也压根对不上是哪个。”

“我能对上。”衡南眼里含着亮光,站在几步外的姜花丛里回头,偏执地看他,“其实我一个一个都认着。”

丹东睁眼瞧她。

“是穿紫袍的那个九王爷吗?听说他是我娘那段时间的常客。”

丹东摇头。

“是脸上长痦子的刺史?我记得他曾经要抬我娘做妾,要我一起去的。”

丹东摇头。

“是那个大肚子的商贩?我从前比过,他的鼻子跟我很像,是他吧?”

丹东摇头。

“是那个穿金戴银的老头?小时候他给我雪花饼吃,平白无故,他为什么给我吃的呢。”

丹东还是摇摇头。

“是……

“都不是。”丹东淡道,“你猜的这些人,都太富了。”

“你爹是个穷书生。他死得很早,很轻易。你从没见过。书生,又穷又可怜,但脊梁是直的,肩上扛过万卷圣贤书。”

衡南却笑了:“你不要骗我。”

好像这个答案比她想象的还要满意。

她松了口气,终于觉得自己有一部分是昂首挺胸的,可以配得上师兄。

“师父何时骗过人?”丹东摇头笑道,“衡南,你这孩子自尊太强,执念又太重。这些前尘往事,是与非没那么重要,走得好好的,便不必回头。”

“时如东流水,万事向前看。”他摆摆手,“下山去吧。”

山上,白茫茫一片。

山道上积雪已厚至脚踝,化作冰凉的水,陷入罗袜间。

西风卷着雪吹来,腰带上铜铃声叮咚,裙裾向上摆起,少女将赐婚书衔在嘴里,两手拎起裙摆,小心地下山。

抬头时,眉间一热,红点隐约闪烁一下。衡南有些恍惚。

时如东流水,万事向前看。

走得好好的,不必回头。

……怎么有种荒诞的错觉。

眼前的起伏的山岭,银装素裹的树木,好像梦中场景一般,很不真实。

可是天书藏洞之内,那声音再度传出来,打断她所想:

“已遂尔心意,必付出代价。”

“已遂尔心意,必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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