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科举]+番外(349)

“但弟子不忍恩师遭受唾骂。”

张居正笑道:“本官已经说过,旁人非议与我无干。”

“恩师可以不顾旁人非议,弟子却不愿见恩师遭旁人非议。”柳贺道,“恩师,天子年少,如今满朝文武皆出言挽留恩师,待天子年长之时,又会作何想?”

“天下人皆知,恩师重君臣大义,然而为这大义却要恩师违背人子的本分,日后在旁人口中,恩师便不是那全君臣大义之人,而是事父至不孝之人……”

柳贺说到这一句时,张居正脸上已染上怒色:“住口!”

“旁人明知会如此,却依旧将恩师推至不忠不孝之地,因恩师名声与他们无干。”

“砰”一声响,张居正竟将手边的一个花瓶打破,花瓶碎片有一块砸在柳贺下巴上,将他下巴给划破了。

首辅一怒,血流成河,张居正这一怒自是非同小可。

“弟子恳请恩师为身后计。”柳贺头叩着地面,“请恩师回乡守制。”

“若本官不回呢?”张居正厉声道,“你弹劾的奏章是否已经备好了?”

“弟子不敢。”

“你柳三元有何不敢?此番来劝我,若是事成,天下人都要夸你柳三元为人淳实忠孝,张子维不是劝你挽留本官的吗?你不怕得罪本官,也不怕得罪张子维,你只怕自己名声受损,日后我若有事,你也能及早与我撇开关系。”

柳贺又答道:“弟子不敢。”

但张居正这番话的确戳破了柳贺的心思。

事实上,柳贺的想法不仅他自己清楚,张居正心里其实也清楚,只是彼此都未将这一事实戳破。

张居正能容他,也并非柳贺为人他多么信重,若论君子,朝野上下比柳贺有德的君子比比皆是,张居正只是看中柳贺的才干,希望他为天下百姓多做些实事罢了。

可旁人不敢上门劝他,柳贺却偏偏跑在第一个!

正如万历二年的会试,旁人不敢筛了他张居正的儿子,他柳泽远却第一个为之!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室内便寂静了下来,柳贺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你来此便是为了劝我?”过了许久,张居正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正是。”柳贺道,“弟子不敢作他想。”

“以你柳三元的本事,不是该劝本辅广开言路,令台谏之权回归原位么?”

柳贺恭敬答道:“恩师若想全心改革,便不能有内耗,弟子明白恩师的做法。”

作为当朝首辅,谁没有养着一堆言官?高拱和张居正支使言官的本事是一脉相承,谁也别笑话谁。

“然而台谏若被压太久,日后恐怕也难以控制。”柳贺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等张居正不在朝了,言官们没人约束,恐怕还会再起祸事。

张居正瞥了他一眼:“你看看你,永远只有半句好话。”

柳贺倒不会如邓以赞那般成日找他的不是,行事也不似刘台、傅应祯那般不计后果,但他就算吹捧他,也只会说一半留一半,对他这个座师永远有所保留。

第176章 回府

“柳贺,你在朝为官,所为究竟是何?”张居正停顿了片刻,忽然道,“有人为名,有人为利,而你呢?”

“你非官宦世家出身,背后也无人支撑,无论考成法亦或是清丈田亩策,你不反对,却也不大张旗鼓声援。”张居正望了柳贺一眼,“但你可知,这时间并无真正的中庸。”

柳贺并未旗帜鲜明支持张居正,却也不在反对张居正的行列里,以他的能力眼前尚且能够自保,但这般下去终究是行不通的。

他想做什么,终究得亮剑才行。

柳贺道:“弟子心中明白。”

“你若答是为了天下百姓,就不必多言了。”张居正道,“你可知我为何不用海刚峰?”

“海刚峰为人过于刚直。”

“并非全如此。”张居正道,“你可知,海刚峰虽为直臣却非干才,他为官名望虽大,在朝中却少有人支持,若是用人,我宁用殷养实而不愿用海刚峰,若我是海刚峰,无论何法都难以推行。”

张居正这也是一句实话,在官场上,海瑞就属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那类型的官员,其他官员都不太乐意和他打交道。

“为官需有政柄。”张居正道,“眼下你不必对我说,但你将为何,天下终有人知。”

柳贺低下头,轻声道:“恩师,弟子并非反对恩师的变法。”

“那我便要问你,若日后天子、满朝文武反对变法,你可愿如我一般对抗满朝非议?你可愿以己身护这变法之策?”

不需玉带冠服,张居正仅站在那里,就给了柳贺一种难言的压迫之感。

他成为张居正的门生已有六年,这是二人第一次直白地袒露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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