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日明村坞+番外(5)

如清泉般清冽濯秀的眸光睇了过来,洲渚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池不故的视线,仿佛有清泉涌入心间,那一刹,毛孔舒张心头微微发凉,却并不刺冷。

洲渚急忙撇开视线,问:“你是打劫去了吗,怎么灰扑扑的?”

池不故眼梢微扬,眼神似笑非笑,别有深意,道:“打劫没有,打人却是有的。”

洲渚身子往后仰,一脸警惕:“什么意思,吓唬我吗?”

“我瞧你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竟也会受我的威胁?”

洲渚轻拍胸口:“人家这么柔弱,当然会怕怕的啦!”

池不故神色复杂:“单手提起两桶水的那种‘柔弱’吗?”

“哎呀,人家可是连瓶盖都是拧不开的呢!”

池不故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神情看着洲渚:“你这不是柔弱,你是娇气。”

接触了几日,她发现洲渚特别娇气,头一回吃籺就嫌弃它不好吃,饭菜的油盐放得少也要叨两句,嫌弃漏泽园的茅厕太恶心不肯去,还非得用纸来擦屁股……得亏漏泽园里有纸钱。

她已经确信洲渚出身富贵人家,是个富家千金了。

……

吃完饭,池不故到正屋翻出记录了所有埋葬在漏泽园的尸体信息的名簿,翻看到底哪具尸体能够给洲渚伪造身份来历之用。

漏泽园从设立至今,所埋葬的无名尸已超过五百具,但是从年纪和安葬的时间上来说,能用来大做文章的只有三十余具。

而洲渚又提过要找的人是她的兄长,便只剩十余具无名尸可供选择。

池不故心里有了章程,抬头准备喊洲渚,却发现这人在门外徘徊,迟迟不肯进来。

池不故问:“怎么不进来?”

洲渚脖子伸了伸,目光对上屋内的纸人,只觉得被它们直勾勾地盯着,浑身不自在:“我们能换个地方吗?”

池不故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她心底的那点隐秘的小弱点。

其实在安排洲渚住进柴房之前,这娇气的富家千金嫌弃柴房条件太差,看中了有瓦顶的正屋。结果甫一开门,便看到了屋内那一摞摞纸钱,和几个制作粗糙,但目光渗人的纸人,顿时吓得退了出来,还温柔乖顺地将门重新关上。

打那之后,洲渚就再也不肯靠近正屋半步了。

池不故本没必要迁就她,但看她在这屋时的精神状态不如平日那般鲜妍明媚,心中一软,最终转移到了她新搬过去的西舍——之前她一直住东舍,可东舍已经被洲渚砸成了废墟,只能住到别处去。

她嘴上批评道:“你若想继续在这儿生活,早晚要适应。”

洲渚左耳进右耳出,叫她跟纸人共处是不可能的。

池不故摊开名簿,随手指了一人,“此无名氏是三年前死在路边,被人抬过来的,没人认识他。他死时应该刚及弱冠,身高七尺,面上有须,手背有一道伤疤,像是曾经刺过字,但是为了毁掉这些刺字而用刀划伤手背造成的疤痕,我推断他要么是被充军的犯人,要么是逃兵。你可以假装是此人的妹妹。”

洲渚道:“他的逃兵特征如此明显,我自认是他妹妹,很容易被拆穿身份的。”

池不故点点头,看样子,洲渚还是有点脑子的。

池不故又陆续提了几人,但身份来历容易埋雷,都被洲渚给否了。

若是一般人,这时候难免会满腹牢骚,池不故却依旧气定神闲。

她处事淡然,点了点名簿一角:“此人死的时候二十岁,五年前被人在海边发现,当时身上的衣服料子不错,有可能出身富户。据当时给他验尸的仵作推断,他应该是船只在附近海上航行失事淹死的。能在海上航行,而失事后又没有引起官府注意的只有商船。但他的身上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过所,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来寻找过他。”

洲渚如此娇气,让她装穷苦人家出身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此无名尸最适合被用来做身份伪造文章。

洲渚按下忐忑的心绪,语气中透着一丝雀跃:“就他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洲岛了!”

她接受得太快,池不故怀疑她真有一个兄弟叫洲岛,而且兄妹俩的关系看起来不怎么融洽。

掌握了无名尸的所有特征和信息后,接下来便是为自己捏造一个相对合理的身份。

洲渚自诩看过的电视剧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部,她信手拈来:“我们是汴梁人,家里是做香料买卖的,曾辉煌了一段时间。只可惜父母早亡,只剩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五年前,兄长接手了家里的香料买卖,亲自乘船出海南下南洋诸国,但不幸失踪。族人欺我孤苦无助,侵占了我家的财产,因担心我去告发他们,使计将我骗出门,给关进了出海的商船上,想将我卖到南洋。

“商船停靠在占城港湾时,我趁人不备跳进海里,他们以为我死了,便没有再追寻我的踪迹,而我因跳进海里被岩石砸到了脑袋,所以失忆了。

“失忆期间,我在占城艰苦求生三载,机缘巧合下受伤,终于恢复了记忆!我在占城打听到兄长的商船压根就没到过那里,为了追查他的踪迹,我坐上了回国的商船,途径附近海域时却不幸遇到风浪……船翻了,而我侥幸被冲上岸,得以活下来。”

集齐了家破人亡、落魄千金、被拐卖、跳海失忆等要素,主打的就是一个狗血。

池不故:“……”

这故事里的人还挺倒霉的。

她道:“有个漏洞。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吃过三年苦的样子。”

洲渚又道:“‘我’毕竟出身香料世家,凭借我的聪明才智,可以在占城做香料买卖发家致富呀!”

洲渚的母亲是国内某知名香水品牌的CEO,她自幼耳濡目染,知道了许多香料香精领域的相关历史与发展秘闻。

正因如此,在捏造身份时,她下意识就选择了香料这一行作为依托。

“可你不是失忆了吗?”

“失忆是记不起自己的身份来历,又没有丢掉学问,而且可以说我看到香料,便自动记起了关于香料的知识!”

池不故:行吧,反正越离谱的说辞越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

与此同时,距离漏泽园七里开外的东村。

杜嘉娘匆匆回到家,还没坐下,就先给自己倒了碗温热的开水,一口干完,才舒坦地坐在板凳上。

一个中年男人跟着她进屋来,在她旁边坐下,待她喝完了水,才问:“事情办成了吗?”

杜嘉娘瞅了眼枕边人,嗤了声,道:“去得不巧,她不在。”

吴清吧嗒了下嘴,道:“那就算了,附近能建房子的空地多,再择一处就是。”

杜嘉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空地多,风水宝地可不多!再说,那夏馆是个现成的宅子,我们收拾一下就能搬进去住,做什么要另花那么多钱去新建房子?”

他们提到的“夏馆”是前南康州录事参军夏某,在东村一里外的新湖旁边所修建的庭院。

后夏参军得到起复回京述职,他便将夏馆捐给了附近的白衣庵。

池不故随其父到这儿时,从白衣庵那儿买下了它。

可池父一朝身死,盐场主事黄长生便纠集了一群泼皮无赖跑到夏馆,驱逐池不故,并说当初夏参军在此建房子的地是官家的地,他所建造的房屋也理应为官舍。

池不故势弱,被迫搬离夏馆。后得到天宁寺的慧平大师出面相助,让她来打理漏泽园,她才算是又有了一个落脚之处。

虽说那黄长生逼走了池不故,自己却没能住进去,因此那夏馆一直空置着。

近来吴家在闹分家。吴清是次子,上有兄长,下有弟,而他又生了三个孩子,长子和次子都已成家,长子已有几个孩子,今年次子也新得一个儿子。

家里添丁本是好事,可吴清之父尚在人世,没有分家,于是这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便挤在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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