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瑜州(21)

作者:完颜彻 阅读记录

我把木明棠放在客房的床上。贺辛然道:“快去烧热水。”阿瑜即刻去了。贺辛然又问我:“有没有干净的剪刀?再端一个炭盆来。”我立刻拿了剪刀,云曳端了炭盆进来。贺辛然让我将剪刀放在炭盆上烧,又拉起木明棠的手腕,为她号脉。复抬头对我说:“胎儿已经九个月了,我看着怕是会难产。我药箱放在门口,你照我说的拣几味药,拿去给小叶,让她一同放进水里,大火煮沸便拿过来。虽然无催产之效,但多少能止住点血。”

他将药材报给了我,我照做了。阿瑜正在灶房里烧水。我把药材放了进去。阿瑜道:“明棠不是在川蜀吗?怎么突然到金陵来了。”

木明棠是我十七岁时和贺辛然一起在川蜀认识的教坊乐师,极善弹琵琶,年纪比我们小两岁。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常有通信。后来跟阿瑜在一起后,才知道她也认识木明棠。年初我们路过川蜀时,还一起去看望过她。如今她的胎儿已经快生产了,我们在川蜀见到她时,却丝毫没有看出来她有了身孕。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这一切,至少得等木明棠平安生产之后才能知道。

水开了,我盛出汤药端回了屋,阿瑜又蓄了一锅水开始烧。

我走到床边。木明棠此时微微睁开了眼。她脸色苍白,冲我伸出了手,嗓音喑哑地唤着我们:“羽姐儿,贺大哥,我好痛……”我握住她的手道:“明棠,且忍耐着些。马上就好了。”

贺辛然接过一碗汤药,吹温了些。阿瑜将木明棠扶起来,贺辛然则捏住木明棠的双颊,让她的嘴张开,把药灌了下去。

木明棠腿下的血还在流,不过确实流得少了些。这时,洛云川领着金陵堂口的医师杜千恢来了。他将洛云川、云曳以及我和阿瑜请出了门外,门内只留贺辛然照应。

我们引着洛云川和云曳坐下,为他们倒茶。洛云川来回一趟,仍是面色不改,沉静地喝着茶,道:“杜千恢从医三十年,是金陵堂口的医师的一把手。放心。”说着看了看我和阿瑜,“她是谁?”

阿瑜道:“她叫木明棠,是我们在川蜀认识的一个朋友,去年我才知道阿渡和贺大哥也认识她。只是,我们今年年初见去川蜀见她时,根本看不出她有身孕。”

云曳道:“许多孕妇都是到三四个月才知道有身孕,或许那时候她自己还不知道呢。只是,如今怎会是这副模样?”我和阿瑜皆表示不知。只是想来,她也已经有四个月没和我们通信了。

卧房的门开开关关,门内二人进进出出。我们欲起身帮忙,被贺辛然阻止。过了一炷香时间,客卧的门开了。杜千恢满手是血地站在门口。我和阿瑜忙迎了上去,问道:“杜大夫,她如何了?”

杜千恢摇了摇头。贺辛然自后面出来,带上了门低声道:“孩子生下来就没气了,我们只好尽力保下了明棠的性命。只是,她怀这孩子时极其不顺,气血不足,快要生产之前还在奔波赶路,伤了身子。怕是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我们错愕无言。

杜千恢道:“她现在止住了血,情况已经稳定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吃过药,明日应该就能醒了。”他把门开了条缝,冲里头看了看,“只是,那死婴还在里头。二位姑娘待会儿记得拿走,千万别让她看见。”

阿瑜低声道:“我们明白。”

杜千恢道:“还请二位姑娘见谅……今番没能保下那孩子,我实在是愧疚。”

我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您已经尽力了。多谢您,杜大夫。”

杜千恢又给我们留下了几味药,叮嘱我和贺辛然按时给木明棠喂下去。见事情已经了结,洛云川和云曳也起了身。洛云川叮嘱我们,此间若有需要,尽管去找他们。我们谢过三人,送他们出了院子。

三人上马走了一段路。杜千恢在洛云川身后请罪道:“杜某辜负了老大的期盼。”

洛云川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没听凌姑娘说么,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杜千恢道:“多谢老大……只是,那孩子终究是没保住。我心中总是有愧疚。”说罢也不再开口了。那厢两人也沉默了。

贺辛然在院子里洗了洗手,和我们一起进了客卧。此时,房间里头弥漫着浓重血腥气。床边那个铜盆里,一个血肉模糊的女婴正蜷缩在里面,早已没了气息。我扭开了头。即使不愿,我还是泛起一阵恶心。

阿瑜站在我身后,亦是不敢看。终归是贺辛然见得多,端起铜盆便往外走。我叫住他。贺辛然回过头来看我。

“那孩子……先别急着埋。”我低声道,“先放在院外的桂花树下,拿布盖一盖。万一她醒了之后要看……”

贺辛然默了默,终是答应了。

“多谢你,老贺。”我感到身上有些发虚,看着床上尚且昏迷不醒的木明棠,低声呢喃了句。

贺辛然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道:“我说过,我们之间不必言谢。你怎么突然如此客气了。”走到门口又补充,“若实在不适,便回屋躺一会儿。你们没见过这些,受不了正常。”

我应了声,看着他出了门,转身去开了东墙上的窗户,想要散散血腥气。正值晌午,外头无风,热气正浓,只开一会儿不会着凉。

这夜,我们为贺辛然在厅堂用木板搭了一个简易的木床,在上头铺上了许多被子。晚间,我们轮流照顾着木明棠,等待着她醒来。

17.朽花

次日清晨,我在木明棠床边的椅子上悠悠转醒。一转眼,看见她正睁着有些肿的眼睛四下看着。

我叫她:“明棠,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羽姐儿。”她向我伸出手。我伸手握住。她哑着嗓子问:“这是哪儿?我的孩子呢?”

我回答:“这是我和你叶姐儿的家,你养好身子之前放心住在这儿就是。你的孩子……”

这时,阿瑜和贺辛然从后面推门而入。我和木明棠皆朝他们看去。木明棠又向阿瑜伸出手。阿瑜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木明棠看着走过来站在床边的贺辛然,微微抬起头问他:“贺大哥,我……我的孩子呢?”

贺辛然的嘴抿成了一条线。他垂下头去。良久,他抬头看了看木明棠,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木明棠立刻就明白了。她沉默地坐在那里,半晌,先是泪如泉涌,尔后,变成声嘶力竭的哀嚎。我心下不好受,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好言安慰她。阿瑜为她拍着胸口,怕她呛着。贺辛然踱步到窗边,背对着我们。我看见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她哭得伤心,发丝与枕巾全都湿淋淋一片。许久,她哭得累了,渐渐消了声息躺在床上,呆滞着一言不发。外头的阳光透进来,照着她了无生气的灰白色眸子。

“在哪儿?”她突然问。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孩子,她在哪儿?”木明棠又问了一遍,语气变得有些急迫。我和阿瑜对视了一眼,看向贺辛然。贺辛然回过身来看着木明棠,问:“明棠,你确定要看?”

木明棠突然又哭了起来,一边哽咽着说:“我想要我的孩子……”

我们吓了一跳。我示意贺辛然赶快去拿。贺辛然犹豫了一瞬,终是去桂花树下端了那个铁盆回来。

血肉模糊的孩子在外头放了一夜,血腥味已经散去了很多,甚至染上了一缕桂花的香味。

贺辛然端着铁盆站在床边。木明棠颤抖着手,慢慢、慢慢掀开了盖在上面的黑布。

我和阿瑜站在贺辛然背后,看见那孩子经过了一夜,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颜色也深了,比昨日看见时更加令人心慌。我看见孩子的小手紧紧地握着,面容皱在一团,可怜又可怖。

木明棠缓缓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干涸的血迹印在了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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