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354)

谢扶宸苦笑道:“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连你一个小小的狱卒都尚有一丝骨气不肯背离正统,这满朝立着的却尽是些奴颜媚骨的小人,鼎立中枢的更是暗藏祸心之徒,她李延意竟还有脸自称天命,真是何患李氏江山不改啊!”

那小吏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流出两行热泪道:“谢公,我……听闻再有三日就要对您行刑了。不知,不知谢公可还有何未了的心事?”

谢扶宸深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我曾答应了阿穹要陪伴她一生。可惜劳碌算计二十多年,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小郎君,瞭犀山山顶有一座坟,写着阿穹之墓。恳请你将谢某的尸首埋在她的旁边,就不必立碑了。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未了之心事。”

小吏连声答应着,不便久留只将用来照明的蜡烛给谢扶宸留了下来,为他尽可能地填一丝光亮。

第二日,天子颁布的诏令便到达了诏狱之中,廷尉关训亲自来宣读。

谢氏一族,谋逆之罪,夷族。于三日后在东市腰斩示众。

谢扶宸听完诏令后一脸平静地问道关训:“不知可否向关廷尉求一扇小窗?”

关训看着谢扶宸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他特意安排了没有窗户的牢房便是怕谢扶宸与外界互通消息。关训还记得谢扶宸是如何以阿翁的性命来威逼利诱姜妄。此人计谋深远,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

谢扶宸似乎知道关训所虑,笑道:“廷尉不必担忧,谢某已是时日无多,不过还有一人想见一见而已。若是有个窗户,看得到日升月落,也好知晓时辰。”

关训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谢扶宸忙叫住说完就要走的关训:“廷尉!若是廷尉对谢某不放心,可给谢某带上枷锁,如此一来谢某绝无可能再有任何举动!恳请廷尉网开一面,成全谢某最后一点心愿。”

关训脚步停顿了片刻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待到了诏狱之外才吩咐手下给谢扶宸带上枷锁,换到有窗户的牢房。

诏狱中所谓的窗户,也不是就是巴掌大点的小口,怕犯人与外界联络将这巴掌大的小窗设在六尺高处。谢扶宸带着枷锁站不能直躺不能平,只能佝偻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他就这么等了两日,甄文君一直没有出现,谢扶宸也一直没睡着过。

距离行刑只有不到六个时辰。

眼看着天一点点透亮,狱卒们昨夜喝了点儿酒还在睡着,隔着长长的廊道都能听见震天的鼾声。那小吏又偷偷摸摸地来到谢扶宸的牢房前,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光线微弱这个人的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谢扶宸却已经知道,他一直等着的人终于来了。

小吏悄悄地将牢门打开了来,小声道:“娘子,谢公,你们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去外面看着点儿。”

“有劳了。”谢扶宸因手脚被铁链困住无法行动,只能向那小吏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黑暗中的人不急不忙地迈进牢房,光线一点点在她的身上移动,直到下巴的位置停了下来。

“你要见我?”

甄文君对谢扶宸相当防范,哪怕此人不到六个时辰之后就要遭受腰斩之刑,哪怕他铁链枷锁加身,甄文君总觉得这个老狐狸莫名令她紧张,所以她不想将脸置于光线之中,这样谢扶宸就无法从她的表情里猜到她心中所思所想。

谢扶宸跪坐在地上,他想抬头看看甄文君的脸,却被枷锁压得抬不起头来。大聿的枷锁设计的便是要犯罪之人降心俯首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行。

只能看到甄文君裙摆的谢扶宸轻叹一声,道:“阿来,你阿母她……是这样唤你的吗?”

听到谢扶宸提到阿母,甄文君眼神一凛:“谢公怕是忘了,我阿母已经被你害死了。”

谢扶宸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恨我吗?”

“本来是恨的。”甄文君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可你马上就要死了,一个死人我有什么可恨?他日谢家给予我的种种我已经悉数奉还。我的人生还很长,你不配叫我铭记一生。谢公放心,我甄文君这一生会尽我所愿地活着,活得更好!若说遗憾,大概便是不能亲手送谢公你上路这一桩小事,微不足道。”

谢扶宸颇为欣慰地一笑,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

甄文君有些看不懂,她不明白谢扶宸叫自己来见这一面的意义在何处:“谢公可还有什么别的指教?”

谢扶宸道:“对于你阿母的死,我确实有愧于心。当初将她接到汝宁来时不曾亲自去看望一眼,一直在忙于别的事,竟不知道她近在身边,叫我后悔至今。我说出来你也未必相信,你阿母的死并未是我授意而是一场意外。自她来汝宁,我就将她安置在汝宁城郊的一所别院中,不曾苛待。别院失火一事,我也是到了第二日才知晓,你阿母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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